萨默和奥尔德斯没法把大家召集起来开会讨论，只得由队长先生依次给几位高层队员打电话，解释传达这一突发事件细节的同时，和他们探讨下一步的计划。

这样重大的决定，肯定不能由萨默独自随意敲定，倾听大家的想法也很重要，不仅是对同伴的尊重——最后参与讨伐危险生物的绝不只是萨默和奥尔德斯两人，每位参与者都要冒生命危险面对这样强大的目标；也是集思广益。

否则，让队长先生独自肩负这一艰巨使命，多少有些强人所难。

当然，金字塔世界有限的技术加上爬塔小队“散居”的安排，使得沟通变得极其困难，多人沟通几乎不可能达到，即使把每部手机打开免提形成一个呼叫闭环，最后也必定是不可避免的混乱。

萨默最终还是求助于最基础的方式：“一对一”，两个小组之间的讨论。非常花费时间，还是萨默和奥尔德斯宝贵的个人休息时间，但至少条理清晰。

第一个接到电话的是达莉娅和查德，他们一个是在和平派时间最长的成员之一，另一个是对爬塔机制有着独到理解的资深爬塔选手，若是危险生物之战一定要发生，达莉娅和查德自然是萨默自搭档奥尔德斯之后的首选战友。

两边都开了免提，这是一场四个人之间的对话。萨默和查德是主要说话的双方代表，达莉娅偶尔在一旁插话，奥尔德斯则非常安静，仿佛只是在观察学习和平派高层的运转方式。

查德对萨默的计划十分不乐观。

“为了一台机器…去挑战危险生物？你疯了吗？”电话里传来查德恼怒的声音，“你们觉得危险生物是什么水平？像大鱼一样，单凭消耗战就能消灭？多少爬塔选手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在晚上跑出去送死，你和他们也没什么不同，不要以为自己实力很强就能万无一失，贪图积分铤而走险的哪个是新手？唯有相信自己，才会做出这种举动，又有几个人成功了？”

萨默面露无奈，他对查德的反应并不惊讶，从一开始他就清楚，这个计划不只是成功率有限，甚至很有可能是完全行不通的，即使所幸保住性命也得落个血本无归的结局。

但是，他也有自己的考量，队长先生还不至于为了救一个两个人就做出这种决定。

“你听说过成功案例吗？”萨默语气平静，像是完全没听到查德的指责。

“你…”查德那边顿了顿，一阵疑似窃窃私语的响动之后，他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没有。我没听说过成功案例。”

“所以，你没有任何关于危险生物的信息？”

“这我也帮不上忙。”查德无力地叹了口气，“我认识的爬塔者里，无论是成功失败还是下落不明的，从没有人挑战过危险生物，但凡有脑子、神志清醒的人都不会这么做。”

“传闻呢？”萨默似乎并不失望，语气淡淡地继续询问。

“传闻倒是众说纷纭，但没什么有效信息，真正有过这种经历的人太少了，错误的信息只会误导你们。”查德随即加重了语气，“无论如何，我不能保证从来没有人成功过，但是传闻中被严重添油加醋的成功者就像大浪淘沙，太多的失败者是我们看不到的，这和爬塔本身也是一个原理。再说，从逻辑上来讲，危险生物的奖励那样诱人，若是难度不够极端，岂不是会扰乱整个爬塔机制以至于整个金字塔的平衡？”

电话那边寂静了一瞬，达莉娅轻快的声音传过来：“队长，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得到那台机器？”

“我也想问这件事。”查德疑惑地插话道，“萨默，我不觉得你是个急脾气的人。该不会是为了…赶回去结婚吧？”

中间那刻意的停顿…萨默十分确信，查德本打算用一种自恋且调侃的语气说出“该不会是为了我吧”，鉴于有个不知情的达莉娅在旁边坐着，这才在紧急关头收住了话头，虽然惹是生非的矛头还是对准了无辜的奥尔德斯。

至少查德现在不那么生气了，逐渐原形毕露。

奥尔德斯轻轻挑了下眉，像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不是。”萨默没什么情绪地回复道，这个模糊的回答可以当作是一语双关。

“那就好。”查德耀武扬威似的哼了一声，“不要为了这种傻事去挑战危险生物，我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但也不可能随便以这么荒唐的方式去死。”

两人对暗号似的东拉西扯继续几句，萨默眯了下眼，似乎有些为难。他分辨不出，查德是真心实意拒绝参加战斗，还是为了影响他的决定胡说八道，查德给萨默留下的印象就是这么不可靠。

“挑战危险生物的理由…一方面是寻找碎片的难度。”萨默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如果没有更高级的定位仪，以爬塔小队现在的水平和进度，恐怕会在第四层滞留很久，甚至永远找不到碎片——第四层只需要生存一个月是创造者制定的规矩，时间这么短是有原因的，以几个顶尖小组的水平，坚持一个月或许不是太难，但如果是两个月、三个月，甚至更久呢？在积分入不敷出的情况下，这很难说，或许以海恩和柯尔斯的水平可以做到永远居住在第四层，然而，一个小组搜索那么大的面积，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如果能拿到那台仪器，我们或许可以一次完成任务，不用在不同世界之间徘徊不断。”

“这也能作为理由么？”查德刚刚降下去的火气又升了上来，他压低嗓音，咬牙切齿一般低语道，“这个困境从爬塔计划开始的时候就存在，既然你还是选择了以这个人数、这样的安排开启爬塔行动，说明你们并不在意。”

“所以还有第二个原因。”萨默耐心听对方抱怨完毕，继续解释道，“创造者。”

“因为是创造者给我们的机会？”查德语气怀疑，“我们尚且还不能完全确定他的身份，假设他是西尔达那，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身后有什么团队或力量支持，以及自己有什么特异功能。”

“我同意，和平派对创造者的了解有限，一切都是推测，但是…”萨默神色变得严肃，“你不觉得么？这是创造者给和平派，或者说是爬塔小队本身，制造的考验。”

“是又怎么样？”查德不解，“这又不是什么必须完成的任务。”

“创造者在密切关注爬塔小队。”萨默微微抬眸，看向被厚重窗帘完全遮住的小窗，仿佛隔着冷色的布料看到了缀满繁星的夜空天际，“我们做出的任何决定，不仅会被他第一时间注意到，还会影响他对和平派的印象，以及他下一步的动作。”

电话那边变得安静。奥尔德斯也抬头看向天花板，像是在和某位未知的“神明”对视。

“和平派正在和创造者正面对弈，这是我从来没有想象过的事。我们之间存在着天与地一般的差别，我原本不觉得和平派会引起他的注意，或者他根本懒得理睬一个反抗组织，顶多是有点兴趣，偶尔观望。”

萨默的语气平静，却又带着五味杂陈的难言意味：“既然他这么关注和平派，再加上之前种种他可能并不知晓的变故，我终于感觉到，我们是棋局的双方，创造者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这种时候，更要格外小心，反复推敲对方走出的每一步，反复推敲自己即将走出的每一步，任何微不足道的细节都可能打破这个得之不易的平衡，让他掀翻棋盘。我们对创造者没什么了解，所以也不能确定，他会给我们完全的自由，不是么？

查德终于有了点反应：“你的意思是…”

“创造者创造出这个世界的初衷，根据我们的推测，是为了选拔人才。”萨默不紧不慢道，“创造者为和平派提供便利，也是将我们视为有趣的、宝贵的、可以为他所用的人才。他在希望自己密切关注的‘果实’、初次将碎片汇集于一处的优秀选手们，尽快完成所有任务通过所有挑战的同时，又不愿意把标准设置得太低，这毕竟是多年难遇的高难度毕业方式，若是招上来的人太平庸就前功尽弃了。”

“我们不知道碎片究竟在什么地方，所以，创造者这一举动究竟是增加阻碍还是提供便利，唯有他自己知道，我们无法做出判断。有一点可以确定，就是无视创造者的安排是一件危险的事。若是创造者觉得现在的难度太低，想要给予爬塔小队崭新的地狱级别考验，那么即使我们拒绝参加，他也会想出其他方式阻碍我们的进度，甚至会对爬塔小队产生不好的印象，比如退缩胆怯、怕麻烦、墨守成规，不愿为了实现目标勇往直前。地狱级考验这个坎，爬塔小队怎么都得遭遇一次，创造者不会因为一次拒绝就改变主意。他想看到的是最优秀最全能的一批选手，看到自己密切关注的选手们没能达到期望，谁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为了让棋局继续下去，我们必须从创造者的视角看待现在的局势，做出他愿意看到、期待看到的事，比如挑战未知、充分展示自己的能力和胆识。我不觉得创造者是个易怒的人，但是某些伤害是不可逆的，失望是一种不可控的情绪。”

“至于另一种可能，如果危险生物像我们想的那样危险，创造者为我们创造便利是极小概率的事件，除非他对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和爬塔选手的共识一无所知，以为组团去送死不过是一种轻松愉快的新奇体验。就算是这样，我们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愿意去做、不敢去做，无视他的好心帮助，这么无情地驳他的面子，会造成什么后果也未可知。”

“听你这么说，我们还真是完全受制于人，还是创造者那个恶棍。”查德沉声道。

“谁说不是呢。”萨默眸色黯淡，唇角却勾起一点笑意，“你什么时候产生过…我们不是供创造者欣赏的马戏团动物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