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雪白」

第41章 跟自己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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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意识到我爱上了贾特的时候,我已经爱他爱得很厉害了。

洗澡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一件往事,在爷爷家院子里的露天厕所里,贾特看见过我的光屁股。尽管那时候我只有七岁,但那种羞怯感还一直有。事隔这么久,贾特会不会在一个没有预期的时刻,像我一样回忆起那一幕呢?我在深夜里给贾特打电话,告诉他说,如果他愿意,我很想和他结婚。

我听到了我声音的颤抖,让我感觉似乎我很冷。而实际上屋子里很热,济南这样的暖城,冬天也照样供暖,暖气很足,二十二度。我的牙齿竟然在二十二度里磕磕绊绊起来。

贾特又叫我孩子,他说傻孩子,还不赶快睡觉,都几点了。

我说,你先跟我说清楚,你到底跟不跟我结婚,我就去睡觉。

他说,这事等天亮再说,现在赶紧睡觉,听到没?

说完他就挂了机。这在我预料之中。我没有办法,就很冲动地打电话给林林,说要跟她谈谈。林林的态度不像贾特那么暧昧,她说好啊,我们谈谈。

我说,我想跟贾特结婚,你看行不行?

林林说,只要贾特愿意,就没有什么不行。

我说,可是他不愿意,怎么办?

林林说,他肯定是不会答应的,你们不合适,你不能卷进他生活里来。

我说,我有什么不能卷进来的?

林林说,我们这样的人,是活一天算一天的。

我说,你以为我怕死,我不怕的,我看多了死亡这种事情,没什么大不了。

林林说,你想让我帮你说服贾特?

我说,当然你不会帮我,你怕我抢走他。

林林说,我不怕。因为任何人都不可能抢走他,即使他喜欢你,而且我知道他是真的喜欢你。但这又能怎样呢,他即使内心里愿意跟你在一起,他也不会那么做。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我还适合他的女人了。

我绝望了。这些道理,林林即使不说我也懂。爱情在贾特这样的人看来,是比什么都奢侈的一样东西。一样东西,只要你觉得它过于奢侈,就不会去靠近它了。

在接下来的几个深夜里,我哭着给贾特打过一些相同的电话。我知道一切都不可能,却像在搞一个仪式一样。而且这个仪式,我把它搞得很长,持续了大约有半个月之久。小的时候,老师和槐花洲的人都说我是个心很重的孩子,我一向的表现也没跟他们给我下的论断有悖,他们看不到我的喜怒哀乐。我一度也怀疑我的感情神经是否很迟钝,现在我知道我不是。我是个挑剔的女人,三十多年里,我只对母亲的这个初恋情人念念不忘。关于我的江老师,他也许只是一个影子。

半个月后,我把这个仪式结束了。我开始考虑,要不要跟别的男人认识。在我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对门名叫成一的美院男生有一天敲开我的门,希望我为他做一回人体模特。

我不知道这个美院男生看中了我身体的哪个部位。也许是胸部,我的胸不小。但据我所知,画家喜欢画胸小的女人,小的****精致,有美感,大的****会让感会破坏美感。

关于这个问题,美院男生成一的回答很直率,他说我看中了你脸上的疤痕。人们都喜欢表现美,更多的人喜欢表现一种完美的美,可那是虚妄的。我想展现你的疤痕,一个其它方面美丽无比的女人脸上的疤痕,它的力量将会压过美。

好吧,我说,我还以为你看中了我的胸,我的身材,没想到是我身上最丑陋的部位。但你的见解很让我感兴趣,我就给你做一回模特吧,而且免费。

我走进了我的对门。我的对门屋子结构跟我的屋子结构相同,这让我没觉得有多么陌生。这两个屋子存在的差别只在于内容,这内容跟我们的职业有关,我的屋子里,最显著的内容是一台联想电脑,成一屋子里最显著的内容是画板和画布,还有颜料,很多成品和未成品的画。在这之前,我从未走进过一个搞美术的人生活的房间,现在我感觉到了一种跟小说不同的诱惑。小说的诱惑是隐讳的。

成一很快完成了我脸部的几幅作品。除了镜子,这是我以另一种方式近距离跟疤痕对视,而这种方式跟前者相比显然是不同的,它介于生命和非生命之间。我挑出一幅作品,带回去,把它放到墙上。屋子里有了另外一个让我熟悉和陌生的女人,我的疤痕跟她的疤痕在白天和黑夜里对视。

成一画完了我脸部特写的各个角度后,小心地向我要求,可不可以画一回。他的目的很简单,寻找反差,用反差表现伤痕的震撼力量。我没有犹豫。我深刻地感觉,我身体的存在是一种浪费。

暖气很足,成一又开了空调,完全可以让我**身体在他屋子里自如地摆出各种姿势。我对成一说,这是我第一次对男人展现我的身体。

成一说,我真的很感谢你,我从没遇见一个像你这样美却脸上有疤的女人,你搬来那天,我就感到了一种震撼。

我说,你多大?

成一说,二十三岁。

我笑了一下。在我三十岁之前,我从来没有想到,我第一次对着男人亮出身体,是对着一个比我小这么多岁的男孩。

我一下子把床单从手里松开,感觉到皮肤紧了一下,随即就放松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放松。

成一问,你感觉怎样?

我说我感觉很畅快。

由于热,成一穿的也很少,他光着上身,下面穿一条夏天的运动短裤。他说,为了公平起见,要不要我也**?

我说你随意,我不觉得难堪,我是个作家你别忘了,艺术是相通的。不过最好现在别裸,我还不习惯。

在成一专心画画的时候,我把自己陷入了往事里。那个我年少时候的影子,我对他在黑暗里付出的,是现在这副躯体吗?在黑暗里,我们都没有见过对方的身体,留给彼此的只有触感,和触感带来的想象。这种想象,一旦发生就总是跟我的父亲联系在一起,我的父亲林宝山,他躺在炕上,支着那根巨大的,无法消退的东西,愁肠百结地呻吟。

男人的身体,在我有限的记忆里是丑陋的,不堪的。我对它们没有。自从江老师进了监狱之后,我彻底对男人没了。

跟我关系密切的人,很快就发现了我的异常。他们都看到了关于我的画,脸部特写,还有,全景的。我把它们全都挂在墙上,四面墙壁都是我的疤痕和身体。

首先是杨雪,她无法接受我会做出这么特立独行的事情。在她眼里,我是一个相对循规蹈矩的女人,特立独行只是她这样女人的专利。她发现她以前并不那么了解我。她转着圈,边看边说,画得不错。她只能看出画得不错。她又说,你身材挺棒,要是跟男人多睡睡,会更棒。

然后她又问我说,你跟画家睡过没?

我说没。

她不信,说,这样一具身体摆在眼前,人会没有?如果你是男人,也难免会有的。

我说,你以为人人都像光头那样,你才十几岁他都有?

杨雪不耐烦地挥一下手说,别提那个死人。她又提醒我说,要是你抗不过,想跟画家睡,千万记得要戴安全套。你要是怀孕了,往手术台上那么一躺,跟头待宰的猪没什么区别。

她流过两次产,完全有资格这么警告我。

我说,我对男人没有,没有就不会,不就不会怀孕。

杨雪不解地看看我,说你不是什么地方有毛病吧?我看你有必要去做一下检查,性激素检查。

我说,没这个必要吧?我记得当年在玉黄顶山洞里梦见贾特和江风吻我,还是有感觉的,战栗,**,心跳。不外乎就是这么些感觉吧。

杨雪说,可是你现在没有啊,你都三十多岁了,这不正常。

我说,可能是它死了吧。

杨雪说,我现在还时常想起瑞士人,瑞士人很会,我还半夜想着他**过。**其实很美,妙不可言,不信你试试。

这是个需要的女人。我想,我们两人原本是一样的,我们目睹我们的母亲在这件事情上的种种快乐和痛苦,我们本人也经历了程度不同的快乐和痛苦,这个过程和经历都是相似的,只是这个经历给我们两人的馈赠完全相反,甚至说是两个极端。现在杨雪是个充满的女人,而我的像死水,没有任何波澜。

夜里我脱光了自己。我看了一会儿自己的手指,它们在灯光下显出了一种过分的白。于是我关掉了灯。我不能接受亲眼看着自己的手指对付自己的身体。而实际上我有些茫然,在性经历上的匮乏让我没有足够的信心。

只是我清醒地知道,我需要一个载体,他是一个男人,存在在黑暗里,我的想象里。他应该是谁?我颤抖着拨通贾特的手机,说,你猜我在做什么?他说我哪能猜出来,在写作?我说不是,再猜,他说,在吃宵夜?我说再猜。他说你声音有些抖,感冒了吗?我说不是,我在想你。他很柔声地说,傻孩子,快睡觉,明天我去看你。

他的声音在我的听觉里飘忽着,我怕它消失,他挂了电话,我还在听着芒音,叫他的名字。我的手指像在一具陌生的身体上行走。

贾特是一个言行一致的人,第二天他就带着林林来看我了。我当着林林的面说,我还以为你半夜迷迷糊糊的,把我电话忘了。林林表现给我的态度很宽容,甚至可以说有些纵容,我没有见过这样没有嫉妒心的女人。与其说这是因为她过于自信,不如说她对贾特过于了解,她对他们之间的关系过于了解。贾特遇到这样一个女人,就不会再去找别人了,尽管她无处不在地呈现出一种苍老来。

关于我的画,贾特和林林表现出来的态度不太一样,贾特像我的叔叔一样,很明朗地表现出了对我的不满,而林林则相当宽容,她带着欣赏的态度,在它们之间转了几圈。她说贾特你不要这么老土,做人体模特是一件很高雅的事情,并且不是人人都可以做的,我想做,但是身材不行。

我说,贾特,你是不是怕我因为你不跟我结婚,因此破罐子破摔,走向堕落?我不会的,别说我还没跟画家,就是做了,也堕落不到哪里去,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以为还是我七岁的那个年代么,我父亲偷拿了你的一条内裤,就能用它来要挟我母亲?

这个故事,在跟贾特重逢之后,我还没来得及讲给他听。我看着满墙的自己,说我早该让你知道了,张惠跟你一起在屋子里复习数学题的时候,林宝山跟踪了我们,他偷拿了你晾在院子里的内裤。这就是张惠从此不再理你的理由。她每天夜里被迫跟林宝山,经常流着血跑到我的房间里来。你的内裤,跟张惠的内裤一起,在林宝山的怀里揣了半年,以至于它们都沤了,烂了,散发出一种难闻的味道,但是他把它们像宝贝一样地掖在怀里,甚至再也不肯脱衣服了。你没跟张惠做过爱,但你们的内裤在一起已经做了无数回了。

我点上一根烟,林林说,也给我一根。我们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开始抽烟。烟雾里,林林说,林雪,也许你并不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我其实一点都不嫉妒你,如果贾特愿意,你们之间想怎么样都可以,并且我不会离开贾特,他在精神上对我的需求,是你所无法做到的。至于和爱情,它们对于我来说,远远没有我们之间精神上的契合珍贵。

我说,贾特,我敢肯定,你一辈子都不会忘了张惠。

贾特沉默不语,没有表情。

他们走后我很绝望。因为他一辈子都无法忘了张惠,所以,我想跟他结婚就是一辈子都不可能的事情。

十二月了,天气预报说有寒流会来,我希望下一场雪。李天亮在Q上呼我多时了,他说有寒流要来,会先到达济南,你要注意保暖。李天亮告诉我一件事,他跟朋友一起在色情场所被扫了黄,他老婆提出离婚。我说你还怕离婚吗,离婚现在就像过家家。李天亮说怕是不怕,就是觉得心里有些凄惶。

李天亮又问我说,林雪,我们有没有可能?

我说,应该没有吧,我已经决定不结婚了。

李天亮说,那男人对你好吗?

我说,好,给我买房子和家具。但是我们不会结婚。我可能会跟一个比我小很多岁的男孩子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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