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县城，村落十之八九没有客栈。江荻也没那么讲究，通常都是借住民家。里长算是编制之外的民官，好沟通不说，里长大多数都是本村富户。因此，江荻大多住的是里长家里。

到了罗阳也是这般。

罗里长原本要让出正房的，江荻拒绝了。罗阳是赣榆最南端，过了河便是海州地界了。她要在这等单清，说不准一日还是两日，没得霸占人家正房的道理。罗家厢房不错，她便住进了厢房。听了简平的回话，江荻正琢磨徐亮这事时，院子里响起一道狡黠的男声。

“表叔，听说有人打听徐主簿，我和徐主簿见得多，我给那人说说？”来人不是别个，正是乔大郎。

罗里长一看是他，纳闷道：“你不就半夜送了他几里路吗？有什么好说的？”

乔大郎一拍大腿，激动道：“叔，可不就你这话么！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我爹偏叫过来一趟，我有什么办法？”

乔大郎的激动，都带着夸张，夸张到他的话没法让人相信。

罗里长皱眉片刻，道：“你消停些，我问问夫人的意思去。”

说完，罗里长来到自家东厢门前，刚扬声唤了声“夫人”，门就打开了。简平招呼罗里长：“你们的话，夫人都听见了，里面请。”

省得罗里长解释。

罗里长松了口气，回头去看乔大郎，发现这货眼神乱飞，忙呵斥：“不是有话说吗？还不快过来！”

乔大郎立即应声，屁颠屁颠地走来。

雨水泡了多日的露面泥泞得不像话，乔大郎一路走来个子拔高了三寸。走到门前，他想起屋子里是知县夫人，脚下一顿，对着东厢的台阶一划拉，两坨像屎一样的黄泥堆在了那里。不等罗里长训斥，他自己又飞快的把泥巴给踢了下去，没有任何形象可言。

罗里长恨不得踹飞这丢人的玩意。

简平这些日子见过更过分的事，乔大郎这模样的已经非常普通了。他面无表情地让了罗里长和乔大郎在前，自己最后进屋。

厢房没有桌椅，江荻又是女子，便没让罗里长和乔大郎进屋，三个人直接站在那里说话。江荻看着高自己半头的乔大郎，说：“别说我是诰命夫人，就是普通女子，你也不该这么看着我。”

哪有直勾勾看着女人脸不动弹的？

乔大郎只是震惊了一瞬，江荻一出声，他已经回神，风吹日晒过的脸颊一红，强行狡辩：“我没有！”

罗里长已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忙对江荻说：“夫人别恼，乔平这小子就是个混不吝啬的，说话做事都是。不过，他爹是我们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家。老爷子让他来，当是有话和夫人说，夫人且听两句。”

江荻没有揪着乔大郎的错处，顺势道：“那就说说吧。”

乔大郎也知道自己不对，两边开了口，他便细无巨细的把自己和徐亮有限的几次会晤给说了。他刚说完，江荻就问：“你是说，三天前陈典吏到的贺岗，与徐主簿会面？”

乔大郎说：“那人是姓陈，是不是典吏我不知道，时间我肯定。”

陈典吏三天前才到，也就是说，徐亮是刚拿到陆通留给他的信。这会儿明知道我们到了却不露面，那封信的事？同样的信，单清先拿了一份都没有问题，怎么到徐亮这就不对了呢？

这里头有什么事？

念头一起，江荻很快想到了原因，面色沉了一瞬后，及不可见的讥笑了一下。

那笑，有点渗人。

一直偷看江荻的乔大郎，立即搓着鸡皮疙瘩道：“夫人，我已经都说了，是不是可以走了？”

江荻回神，颔首，道：“嗯，可以走了，多谢告知。简平，给他十个辛苦钱。”

简平应声，摸了十个钱出来递给乔大郎。

乔大郎非常想要，但他没伸手，而是看向罗里长。罗里长点头后，乔大郎裂开了嘴，乖巧地收了钱。看见这一幕，江荻暗道：混是混了点，但胜在听话，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离开厢房后，乔大郎要分两个钱给罗里长。

罗里长黑着脸道：“我能差你这两个钱？”

乔大郎当然不舍得给，但是乔老丈交了他规矩。罗里长不要是罗里长的事，他该表示的心不能少。罗里长明确不要后，乔大郎笑嘻嘻地说：“也是。我回个话，夫人都给十个钱。她住表叔这里，钱还不得成串的给。”

“还不快滚！有那功夫，还不如进城接你媳妇！”

罗里长把人骂走。实在是，乔大郎说的是事实。江荻住进来的第一日，简平就给了罗里长一小块银子，没有一两也有七八钱。

那是一串么？

那是七八串！

乔大郎笑嘻嘻地说：“我滚，我这就滚。”

乔大郎滚了不到十丈地，刚出罗里长家的巷子，就被人拦住：“大兄弟，问个路，你们里长家在哪里？”

说话的人穿着泥乎乎的衙役服，口气却是很憨厚。还有这样的衙役？乔大郎纳闷着，顺手给那人指了道。那人谢过，直奔罗里长家。

半盏茶后，江荻问那衙役：“你是说，徐亮拿到了我家老爷的错处，要你们跟着他一起去州里告状？”

衙役肯定点头：“主簿是这么说的。”

江荻则问：“什么错处？”

衙役憨憨地摇头：“我不知道。”

江荻似笑非笑：“这个徐亮也真是，让你们跟着，还不透露实地，谁信他啊！哦，我错了。你们六个人加何典吏，一共七个人，却只来了你一个，可见信他的人不少。”

憨衙役垂首不语。

江荻也不为难他，问道：“旁人都信了，你怎么不信？”

衙役答：“回夫人，我没有不信。”

江荻：……

衙役继续说：“可是夫人和县太爷都是好人，你们救了我爹娘和我兄弟、还有我娘养的鸡和猪，是我们家的恩人，我得报答你们。”

细问之下，江荻才知道这位虽然在城里，但是爹娘和哥哥、弟弟，都是在老家的。恩到人就算了，恩到牲畜怎么个说法？江荻失笑，道：“行了，我知道你说的事了。你既告了密，想是也回不去了，就留下吧。简平，你领他出去找地方安顿。”

只剩江荻一人时，江荻眼底一片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