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皇城宫道中。
“陛下,夜深风大,还是披上外袍罢。”贴身太监小跑着跟在刘顼身后,一脸苦相。
“啰啰嗦嗦,烦人精!”刘顼哼一声,自顾自地快步走着。
“速速派人,全城去寻那不男不女的臭乌鸦,就不信他还能跑出这大澜!”
小皇帝气闷地跺脚,转头看贴身太监哭丧着脸,一副为难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
“你也去!”
“陛下,总算想回宫中了?”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自刘顼背后同时响起。
“洵风哥哥。”刘顼紧抿着唇,面上不忿神情依旧十分明显。
段洵风望着小脸皱成一团,心中有火的傀儡皇帝,明知故问:“陛下愁云满面,是在为何事烦忧?”
刘顼望见段洵风这座靠山,顿觉委屈至极,抽噎着扑进他怀里,忙不迭吐露今夜所受的诸多冷遇。
段洵风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耐心听着,不时拍拍愚钝皇帝的后脑勺,语气和缓地轻声安慰。
安远将军提前回京,第一件事竟是去花楼寻欢作乐?着实是有趣得紧。
蠢材刘顼在意的是那横刀夺爱的顾芸秋,可他却觉……名动京城的头牌琴姬苏琬竹,才是最有问题的人。
既然顾芸秋提前回京,与这琴姬互通消息,想必是打算长期将重心放在这皇都了。
可惜有得必有失,燕云那边帅位空缺,军心定然会稍有涣散。便不如趁此机会,把军中大权都拢到自己掌中。
“陛下,您口中的这臭乌鸦,微臣倒是有一怀疑人选。”段洵风轻声道。
“听闻安远将军未经上报,提前抵京,曾有人在举办赏音会的画舫附近瞧见她的影子。”他叹息一声,“顾小将军竟会堕落至此……着实可悲。”
刘顼恨得咬牙切齿,“顾家,又是顾家!”
“顾家向来铁血忠心,可如今这顾芸秋沉溺声色犬马,怎能担当戍边大任。”段洵风语气中带着痛惜之意。
刘顼轻蔑一笑。
“戍边将军,百战百胜?哼,她只配为朕牵管马匹。”
“洵风哥哥,朕最信你,你便派人前往燕云,接替臭乌鸦的帅位。”
“朕倒要看看,没了顾家,大澜会不会垮!”
他说完,困倦地打了声哈欠,“回勤政殿。”
段洵风轻答一声“是”,挥手叫人把小皇帝抬到备好的轿子上。
目送乌泱人群远去后,他温润神色顿时褪去,表情晦暗不明。
他布下的戏台,此次将会拓展到燕云边关,所有自行其是的人都会成为这戏台上的听话皮偶。
原来,掌控全局的滋味会是这样。
他真是,十分喜欢。
几日后。
段洵风派代帅赶赴燕云一事,朝中虽充斥不满之声,却无人敢出头反驳。时日久了,这桩事也就有被有心之人悄无声息地压下去了。
又过一阵,有老臣上书称长河久旱成疾,应打开国库,派刺史巡察赈灾济民之事。
段洵风深谙一紧一松的处事之理,对这道请命自然应允。
……
距京城不远便是长河县,因旧时有条辽阔清水河贯穿县城南北而得名,两岸百姓多以水运谋生。
可惜碧波万顷的长河富足之景已是过往云烟。因连年大旱导致水位渐低,河床上裂隙滋生,生长出诸多野草。
百姓失去了水运生计,生活困苦不堪,当地官员又无所作为,将本就不多的赈灾款项搜刮殆尽,只摆些稀粥摊做做样子。
马蹄溅溅,行在干涸枯败的土道上,掀起一层又一层尘土。
轿外,身着玄色外衫之人打量几眼周边后,示意车夫勒紧驭马缰绳。
她回身撩起帘子,对轿里的人轻声道:“小竹,到了。”
这人发丝扎成高高一束,散披在肩头,眉目清隽,说话时唇边浮着淡淡笑意,正是顾芸秋。
自那夜画舫醒来后,顾芸秋像是回想起自己酒醉后做了不少唐突之事,窘迫着脸与江葵道别后便独自回了顾府,半月了无音讯。
直到前些日子,她主动相邀江葵,言辞吞吞吐吐,说是时机难得,要在入朝述职前与她出游锦州。
江葵闻言有些诧然,但旋即便想明白,这或许是小将军独特的赔罪方式,就顺水推舟应下了。
主要还是顾芸秋的提议正与她接下来的计划顺路。
江葵敛着眸子,不言不语。
赏音会被顾芸秋横插一脚,闹得皇帝刘顼颜面尽失,再无由头召她入宫,她只好再设一场局。
听闻长河县旱灾严重,近日朝廷特派刺史前往巡查。若她使些例如天气预报之类的小手段,能在此“祈雨”灵验的话,想必朝廷不会坐视不理。
蘅衣给她的解药即将失效,而约定的下一次交易时间是入宫之后……
也就是说,这次布下的局再不成,她就要中毒嗝屁了。
江葵蹙着眉,正在心中暗唾那嘴臭军师百遍,未防一道温热的指腹触感掠过侧脸。
顾芸秋不知从何处变出来一张薄纱,稍稍前倾身子,替她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
“带好面纱。”她替江葵整理好系绳,认真道:“此处尘重。”
江葵朝顾芸秋笑着点头,压紧面纱,仔细看了看四周。
初入城中,不远处是一个放粥摊。百姓们捧着碗,排成望不见尾的长队,时不时踮脚望着缸内米白色的稀粥,本能地吞咽口水。
放粥进行过半,轮到一个饿得双颊凹陷的小姑娘,她渴望地舔舔唇,有些拘谨地把碗递过去。
啪嚓
官员翻了个白眼,把她手里的碗打落在地,顺势扬了扬粥缸。
“没眼力见儿的东西,没看见这缸里毛都没了?”
说完,他嫌弃地掸了掸手,挥手叫仆从收拾残局,自己却甩着官服大袖,头也不回地上了轿子。
“若不是这几日上头有人要来巡查,谁会来此施粥……呸,晦气!”
官员犹在小声叽咕着,发福的身子挤进软轿里,呵斥车夫即刻回府。
小女孩呆呆地望着华盖车轿远去,又低头看着地上摔成好几瓣的碎碗,黑漆漆的眸子里蓄满水光。
排队等待施粥的人群逐渐骚动起来,不知是谁大喝一声,众人竟蜂拥而上,把脸贴到空无一物的粥缸里,贪婪地舔着余下的汁水。
小女孩被推得一个踉跄,坐倒在地上,泪珠簌簌滚落在尘土里,抽噎着去拾地上的瓷碗碎片。
众人将缸中少得可怜的稀粥分食殆尽后,面色灰败,拖着步子离开。
小女孩跪坐在地,无声地抹去眼泪,继续捡瓷碗碎片,想着回去用泥补好,还能继续讨粥。
可是,或许是被方才一拥而上的人群踢踩过,有几片混进尘土里,怎么也找不到了。
忽然,她的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身旁有人递来什么。
白净的手掌心里铺着张方帕子,上面整齐排着几片碎瓷。
来者身着一袭干净无杂饰的白衣,周身香气沁人心脾,就这样歪头蹲在她身边,未被面纱遮住的一双清澈眸子正关切地望着她,丝毫不顾被尘土弄脏的后摆。
小姑娘只看她一眼,便呆住了。
“肚子饿不饿?”
见小姑娘依旧呆望着她,江葵心中暗叹一声,摸了摸她打结的头发,柔声道:“若信姐姐,便来姐姐这里吃些东西。”
顾芸秋沉默地蹲下身,把一包从车中带出来的点心搁进小姑娘怀里。
小姑娘眼睛睁大,捧着那包还带有余温的点心,把鼻子贴上去嗅嗅,蜡黄的小脸上霎时浮上欣喜与好奇。
好香。甜丝丝的,会是什么?
她用脏兮兮的手指笨拙挑开系绳,望见淡黄色模样精致的糕点,渴望地吞咽一声。
两日滴米未进,她已经饥饿到极点,腹部正传来灼烧似的阵痛。
可她不能吃,家里还有人在等她讨粥回来。没有粥,点心也好。
小姑娘颤着手把油纸囫囵包好,朝江葵与顾芸秋深深叩首,随后撑起身子,咬牙铆足了劲朝家中赶。
这周围还有诸多饥饿的恶霸流氓,他们鼻子灵的很,不敢招惹大官和贵人,抢走她怀里的吃食还是绰绰有余。
跟随前来的侍女雀雀受江葵示意,正又捧了几包点心走来,却见那小姑娘逃似的捂着东西跑了。
像在赖账。
“雀雀,你去看看。”江葵望着小姑娘跑远的方向。
雀雀不明事理地挠挠头,匆忙带上几包点心追去。
小饿鬼。怕是以为收了东西便要付钱,一时心急便想着逃走赖账?
跑了一阵,见眼前那个小黑点逐渐力支,气喘吁吁地在树下停靠了一会儿,她忙大喊一声,“不妨事,你吃便是。”
忽地,前方传来一声闷响。
“小娘们?叫你好几声,怎么不理?”有人唾一声,逼近枯树下。
“手里拿的什么,这么香?”
那小姑娘方才被他推倒在地,却来不及护着身子,只将双手紧紧地背在身后,警惕地看着来人。
“别藏了,狗鼻子都能闻出来。”混混眼中不掩贪欲。“是吃食。”
他蹲下来,捏着小姑娘的下巴打量一番,“啧,长得还挺水灵。”
小姑娘紧咬住唇,倔强地偏过头。
“便这样。”混混嘿嘿一笑,“用这包点心做嫁妆钱,跟着我走,保你日后不愁……”
“滚开!”
混混惊讶地睁大眼,像是未曾预料,“你……”
小姑娘声音还在细微地发着颤,却愤恨地瞪着他,“蝇营狗苟,国之蠹虫!”
混混气极反笑,舔了舔唇,“随你骂去,反正也听不懂。但小娘们还挺泼辣,爷喜欢。”
他伸手一捞,轻易地就把油纸包抢过来,贪婪地抽动几下鼻子,随后,作势要去拉扯瑟瑟发抖的小姑娘。
哒!
小姑娘眼里蓄着水汽,还未看清楚发生了什么,那混混便面容扭曲地松开了她,捂着胳膊哀叫不止。
“哼,臭流氓算盘打得倒不错。”一道声音自树后传来,咋咋呼呼的。
“怎么,只想要彩礼钱,却不愿出聘礼,这又是哪门哪户的规矩?”
“想把小媳妇迎进门,便要拿出十等十的诚意才是。”雀雀手心里的石子掂了两掂,放进弹弓皮套里。
“便让我自作主张,给聘礼添个大头。”
又是哒的一声响。
“呃啊……!”
小女孩愣愣地看着一旁龇牙咧嘴的混混发出惨叫声,也不捂着紫青的胳膊肘了,只虾米似的抱腿弓成一团,在土里发怂求饶。
“瞧你模样,平日里定然没少见色起意罢。”雀雀慢悠悠地踱步过去。
“把你那管不住的东西教训一下,好对小媳妇一心一意,便是最好的聘礼了。”
混混鼻泗横流,还以为是这姑娘的靠山来了,只忙不迭地应和着,在地上不住磕头讨饶。
趁混混没工夫看清来者之时,雀雀忙对那小姑娘使劲挤眼色,示意她快跑。
这混混毕竟人高马大,用些小手段还成,真打起来,十个她也不是对手。
可惜小姑娘依旧怔着神,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正傻傻地盯着她看。
雀雀叹口气,只好一把挽住她的腰,把这瘦弱的小饿鬼轻轻松松抱了起来。
“发什么愣呀,还真想嫁给他?”
小姑娘紧紧抓着她的衣襟,眼泪在暗淡小脸上冲刷出两道白痕,抿着唇使劲摇头。
“不嫁。”
……
两个人跑到一处偏僻地方,皆有些累了,回头看没那混混追来的影子,索性坐在地上,倚在一起歇息。
雀雀拆开一包点心,递给她,“喏。”
小姑娘接过来,朝她羞怯地笑了笑,却并不吃,重新用绳子绑起来揣进怀里,接着一瘸一拐地站起来,作势要走。
雀雀不明事理,拉住她的手,“又跑什么,不要钱的,你且尝尝。”
见这小姑娘面露为难之色,她恍然大悟。
“我知晓了!你不喜欢吃桂花馅儿的点心,对不对?”
她把方才带着的几包点心都拿出来,塞进小姑娘怀里,“这里还有桃花糕,荷叶酥……”
说着,她拆开包荷叶酥,兴冲冲地拣起一块,递到小姑娘嘴边,“尝尝,这个是我最喜欢的点心啦。”
望着雀雀热切的目光,还有时不时蹭过她唇的温热手指,小姑娘微不可查地吞咽一声,肚子顿时咕咕作响。
她微张着嘴,试探地衔住荷叶酥的一瓣花叶,细细咀嚼后,顿时满足地眯起眼。
这么精致又好吃的糕点,她从来没有见过,更别提尝。
雀雀见小姑娘逐渐放松戒备,垂着头就着她的手指细细吞咽,临吃完时还乖顺地衔走她指尖余下的碎屑,不知为何脸有些发烫。
像是在给小猫咪投食似的。
小姑娘吃完,意犹未尽地舔舔唇,朝她软声道谢后,慢吞吞地站起身,又欲转身离开。
可惜一瘸一拐,怎么都走不快。
雀雀想起方才那无耻混混把小姑娘逼到树下的场景,还有那声闷响,顿时心中一缩。
恐怕是被推搡在树边,受伤了。
肩上不知何时压上一份重量,熟悉的声音自她耳边轻声道:“担心就去追。”
“琬竹姑娘!”雀雀讶然。
她回头望去,车队一行人正无声伫立在巷口处,顾芸秋站在不远处,见她看过来,未多说什么,只微微颔首。
“只是如今天色已晚。雀雀,你去把这些吃食都送过去,再问问可否借宿一晚。”江葵嘱托她。
雀雀握着拳嗯一声,抱着点心,连忙跑着去追那个瘦弱的小背影。
“等等,我反悔啦,吃糕点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的!”
小姑娘身子瑟缩,弱小可怜又无助地转过头来。
待雀雀叽喳地说完所谓的“代价”后,她怔愣半晌,忽然抿唇笑了。
“你笑什么,代价是借宿一晚,可不可以?”雀雀睁大眼睛,装作凶神恶煞的样子。
小姑娘点头同意,又不知说了什么话,原本叽喳着的雀雀顿时熄了火,害羞垂下头,任由她牵着走了。
“雀雀和那小姑娘的事,倒让我想起了许久之前。”顾芸秋倚在车马边,神色温柔。
许久之前,她在馔玉会撞上乔装的假状元,一时冲动泄了愤,却没了后路,险些在风雪交加的夜里冻毙。
那时也有一人,用貂毛外套把她重重裹住搂在怀里,借微暗月光,踏风雪前行。
这人与雀雀相似,同样提出什么代价来唬她,却只是些擦琴的简单活计。发了月俸后,不仅求老板娘不要克扣,还倒贴她银两去借兵书看。
恐怕这所谓的代价,是怕她过于在意报恩,特地想出来的小小借口吧。
“嗯?何时?”江葵回头望她,有些不解。
她竟又忘了。
顾芸秋上前几步,悄悄握住了江葵的手指,笑道:“没什么,我们也去吧。”
无妨,只要自己记住便好。
小姑娘名为陶菱,家中双亲俱是这长河县上的教书先生,大旱前还能凭着学童的束脩清贫度日,无奈抵不过天灾人祸,只得将学堂与住处悉数抵押给官府,一家三口屈居阴暗狭窄的柴房之中。
柴房虽小,也能勉强度日。听闻一行人来意,这家人忙腾出几只干净的蒲团供她们歇脚,还不住地躬身拜谢雀雀救命之恩,闹得她脸颊微红,连声推脱。
雀雀摆上吃食与茶水,自己却并不动筷,只在进食间隙偷偷摸摸地看着身边细嚼慢咽的陶菱,不知怎么,又回想起来她轻啄自己指尖的触感,顿时燥红着脸,使劲晃了晃头。
一家人饥饿已久,又难得吃到稀粥之外的主食,囫囵将桌上的东西席卷一空后,不禁有些脸红。
“诸位见笑。”身着破旧长衣的随和男子站起身,朝江葵一行人深深作揖,“在下名陶荇,拙荆蕙娘,承蒙关照小女了。”
虽困于贫顿,却不失风骨。
站起来时,陶荇身形摇晃,勉强撑着桌子才能站直,似乎是有些腿脚不便。一旁的蕙娘见状满目担忧,忙搀扶住他。
也难怪让家里的孩子出去讨粥。
江葵心中可惜,同样朝他颔首示意,“哪里,是我们叨扰才是。”
“不知……诸位落脚长河县有何要事?若能帮上忙,在下必全力相助。”陶荇试探问。
这行人衣着不凡,言语举止皆落落大方,并不似寻常百姓。特地救了饥民家的孩子,还好言好气地分发食物,目的显然不止借宿一晚这样简单。
顾芸秋微抿着唇,同样望向身边之人,等待一个回答。
她原本提议的是去锦州游玩,顺道用安排好的船只将小竹送离澜京,以阻她入宫,却未料小竹说在长河有要紧之事,只好中途改道。
这长河县近来大旱,究竟是何事如此要紧,非要今夜留宿在此?
“我等原意出游锦州,只是途径此处,却见饥馑遍野,民不聊生之景……”江葵轻声道:“敢问,长河县大旱持续多久了?”
陶荇叹息一声:“三年前便开始了。本是播种时节,天公却不作美,连一滴雨水也吝啬施舍,长此以往,不仅作物欠收,县民作为生计的长河也逐渐干涸了……唉。”
“这之后不久,又逢新官上任,明面宣扬革除弊疾,实则背地扩收课税,将不少人的积蓄搜刮殆尽,邻近已不知有多少户活活饿死在家中。”蕙娘面上忧虑重重。
“听闻圣上曾从国库拨款,特地为长河赈灾之用,如今却为何……?”江葵抿唇问道。
“恐怕,那些白花花的银子都悉数流进了县官口袋。”陶荇苦笑一声。
“近些日子,县官大肆办那放粥摊,明面上救济饥民,实则中饱私囊,只是蒙骗巡察官员的摆设罢了。”
“家破人亡者愈发多了,或许日后,这长河会成为围绕澜京的一片不毛之地罢。”
江葵轻叹一声,沉默片刻,又道,“先生还需振作起来,事情尚有转机。”
“或者说,我有办法。”
陶荇闻言,略有些讶然,抬眼见桌对面端坐的姑娘虽以面纱遮住脸,却掩不住周身出尘气质,说出口的话不似作假。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
江葵弯起眼笑了笑,以手拢住面纱,转头遥望屋外。
“星象说,本月十六庚午,有滂沱降雨。”
顾芸秋微微睁大眼,偏头瞥视身侧那个坐姿挺直,所言不似作伪的人。
陶荇倒是激动地站起了身,“姑娘、姑娘可是会占卜祈雨之术?”
蕙娘也不禁欣然,“若姑娘所言为真,不仅我们的生计有救,长河千舟渡的繁盛之景想必也能复现了。”
江葵微微一笑,装作世外高人的样子,“正是,还请二位多多助我。”
其实她心里也没底。
旅经长河县,借县民之口宣扬祈雨一事,继而让前来当地巡察的澜京官员上报给傀儡皇帝,得以入宫。
听起来合理,但若是其中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整件事就会功亏一篑。
“宿主无需担忧,本月十六,云雨层空气湿度将达到近几月最大值。”031提醒。
“只要凭借陶荇与其妻多年教书的声望,请人造势,再加上我精准的天气预报,节目效果一定能拉满!”
“可若不精准,我可就要被认作妖言惑众之人了。”江葵在心中回复它。
031假意嘤嘤了一阵,“你竟然不信我这个出厂好几百年从无败绩的发糖系统!”
江葵哂笑:“因为我不就是你的第一任宿主吗?我都没输过,你有什么败绩?”
031被噎得哑口无言,支支吾吾一阵:“啊……”
“也不知是哪个小系统,说着要给宿主抽个好身份,结果不仅穿错了时间线,还搞了一堆奇奇怪怪的flag,嗯?”
031良久没说话。
看来是直接下线了。
江葵掩在面纱下的嘴角微微翘起,明面上仍然不动声色,与陶荇蕙娘等商议不久后的祈雨事宜。
屋中一角,蜷在草席看书的陶菱闻听大人对话,原本漆黑的眸子霎时有了光彩,“十六,有雨么?”
她转向一边正呆望着她的雀雀,也不嫌这人直白的目光了,只抿唇欣喜笑道:“你家白衣姐姐,真好似个神仙。”
雀雀胡乱嗯了几声,望着小姑娘带着笑意的面颊,只觉得这句话像是在夸自己似的,傻乎乎的也跟着笑了。
蕙娘展颜,“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总要踏出一步。那便如苏姑娘所言,于这几日加紧筹备,让乡亲们都来相助。”
“若当真能求得天公作美,这长河,便算是有救了啊。”落座后,陶荇低叹一声。
“定然会的。”江葵朝他一笑。
……
众人议完已是深夜,陶荇与蕙娘给来者安排了柴房里屋,摆上能拿得出手的简陋被褥,自己则去草垛上将就一夜。
推脱不了主人家一番心意,江葵一行人只好应下。
夜深露重,再加一日奔波劳累,众人将铺盖理好,很快困倦睡去。
可正睡意朦胧之时,江葵却偶然听得一道细微的门缝吱呀声。
月光霎时透进来,晃得她眯了眯眼睛,也瞧清那个放轻脚步出门的人。
顾芸秋。
……
屋外秋风刺骨,不时有墨色鸦雀盘旋经过,无声立在枯树杈上,鸟眼在昏暗夜色里闪现异样光晕。
月光照不到的死角处,一道影子轻飘飘跪在地上,吹了声口哨。
顿时,鸦雀皆散。
顾芸秋立在柴屋旁,开口,“查到什么?”
“段洵风目前独掌大权,为平息朝中不满,已向长河一带派遣刺史,督查赈灾济民一事。”声音自黑暗中传来。
柴屋背阴处,玄衣女人低叹一声,“果然想凭祈雨……入宫吗。”
“另,锦州船只已备好,将军打算何时动身“出游”?”晦暗月色下,那人垂头平静发问。
“不必在锦州了,你且将船只提来此处。”顾芸秋冷声道。
“祈雨之事过后,即刻动身。”
“是。”
目送探子离去,顾芸秋神色沉沉,手指蜷握着,逐渐收紧。
……
离屋外一墙之隔处,借窗沿漏风缺口,江葵缩着膀子,重新钻进被褥里。
破洞呜呜作响,灌进来的是又冷又干的夜风,虽然听不太清,可她还能勉强辨认出,其中一道声音正是顾芸秋。
时间仓促,掐头去尾的对话她只听得半截,有什么“出游”“即刻动身”的字句。
可顾芸秋怎会这样急迫,赶着要同她出游?
莫非是几年未见,太过想念?已经等不及祈雨之后逗留此处了?
无奈她身中蘅衣下的剧毒,只有入宫才能得到解药,必须在此处等待与刘顼碰面的时机才行。
顾芸秋这等仓促且临时起意的行程,还是日后找机会拒绝为好。
可这念头一升起来,她眼前却突然浮现出小将军眼中蓄着泪花,委屈巴巴拽着她衣角的模样。
瞧顾芸秋这几日的表现,似乎对出游十分期待的样子。
江葵无声地叹了口气,心中莫名气抖冷。
麻烦小孩顾芸秋。
这不是送她去出游,是赶着送她去黄泉游上一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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