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比我更擅长发糖[快穿]」

第 75 章 江山为聘(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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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房门吱呀打开一道缝隙。

顾芸秋的脚步声放得极轻,带着一身凉意钻进江葵邻近的被褥中,不一会便呼吸温吞,像是睡熟了。

江葵松懈了些,正暗自思忖接下来该如何,却察觉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顾芸秋睡得有些不安稳,仿佛陷入魇中似的,两颊淌汗,忽然轻轻拽住她的发丝,口中嘟囔着什么。

麻烦小孩,睡觉还不老实。

江葵心中还是气抖冷,正准备翻过身,把这小臭将军无处安放的手打落,却忽然听闻一道微弱的梦呓声:

“小竹……会怪我吗……”

抬到半空中的手停下了。

江葵叹了一口气,重新背对着顾芸秋,准备继续装睡。

可身后的小将军却突然傻傻笑了两声,“锦州、海棠开得正盛……还有馔玉会……小竹可愿与我一同去看?”

江葵抿了抿唇,依旧不语。

“可,还要在此祈雨……”顾芸秋的声音显而易见地低落下去,眉头蹙紧,很是委屈。

“所以、我便命人把船提来这里啦……”她语气中藏着雀跃之意。

“祈雨灵验,便可与小竹长河渡舟,看遍市井百态……倒也、嗯……不赖……”

江葵有些意外。

顾芸秋深夜悄然与人会面,竟是为了打点这件事?

说完这句,背后便没了声响,只余小将军绵长温吞的吐息声。

“长河渡舟。”江葵在心中默念几遍。

顾芸秋半月后便要入京述职,若无意外,即刻返回燕云边关镇守,动辄三五年不能回京。

她此前口中的赏海棠,逛集会,恐怕错过之后,就没有下一次了。

明知如此,还委曲求全,和她说什么“长河渡舟”。

真是个小傻子。

她最终还是翻了个身,悄悄握住顾芸秋有些凉的指尖,轻声道:

“怎样都好。”

顾芸秋像是睡梦中听见了回复似的,唇角微扬。

江葵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看了她好一阵子的睡颜,才缓缓阖上眼。

祈雨之后,应召入宫,与蘅衣配合颠覆皇权。

再见面,该是为顾芸秋铺平道路的时候,也是这个世界的故事即将结束的时候。

就趁如今,与她好好度过这一次出游吧。

转眼,十六将至。

这几日皆是烈阳当空,干涸大地被蒸晒得仿佛能冒出热气,连车队的马匹都少见地打了焉。

长河依旧如故。粥摊前放眼望不到头的队伍、坍塌倾颓堆成废墟的民居。饿殍遍野,路有遗骨,一切在这里只不过是随处可见之景。

粥摊之中,差役抹去额头上的汗水,低低咒骂一声,没好气地给饥民盛粥。

今日怎又被排到此处,也不知倒了几辈子的霉。

草草打发了几个饥民,他神色不耐,举着大勺吆喝下一人赶紧过来。

可今日不知是中了什么邪,那些平素眼冒绿光的灾民们竟在队伍中松散地三两抱群,不知在窃窃私语什么。

“诸位可曾听闻,十六,会有雨!”

“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有人怀疑地望了望天,“连月酷热难捱,怎会有雨。”

“是陶先生所言。”那人显然十分信服,“前些日子,有世外高人旅经长河,感怀民生凋敝,特在这月十六行卜雨之术!”

另一人好奇问道:“可曾遇见那世外高人?”

“见过,是位轻纱遮面的白衣姑娘,姿态果真如神仙似的,这几日就借住在先生家……”

差役等得有些不耐烦,用大勺重重敲了两下粥缸,“说什么呢,再磨磨叽叽,今日便没你的份。”

那人闻言缩了缩脖,连忙止住话头,上前把碗递过去。

差役冷哼一声,照例给这人盛了个碗底,却见他不仅没有半分不满,反而眼中俱是希冀,捧着碗,脚步轻快离去。

莫非,这些饥民方才谈论的什么“十六有雨”“世外高人”,会是真的?

差役正漫不经心地派粥,想到此,心里忽地一跳,喜意漫上眉梢。

若真能降下雨来,县民自力更生,粥摊就没有继续办下去的必要。而他,不也能摆脱这份风吹日晒的苦差?

这高人祈雨之事,得让县官老爷知晓才行。

……

“你说什么?”

发福县官眯起眼睛,嘟囔着重复:“世外高人,卜雨?”

“你且说说,那高人生的什么模样?”

“百姓们说是位白衣女子,戴面纱,有仙人之姿。”差役不敢抬头,只伏在地上回话。

“哼,故弄玄虚。”县官撇嘴,“你又多管什么,就让那些饿死鬼闹去。”

他正躺靠在太师椅上,一边合眼小憩,一边用嘴去接小妾剥好的葡萄,可思来想去,却忽觉此事有异。

倒忘了澜京那边会派人前来巡察。若这什么高人果真祈雨成功,在刺史前风头万两,夺了他治县的功劳该如何是好?

“不对,你且等等。”县官倏地睁眼,叫住一只脚已经迈出门槛外的差役。

“世外高人……哼,我看分明是江湖骗子!”

他冷喝一声:“面纱挡脸,遮遮掩掩,不知情的还以为是要聚众密谋大逆不道之事!”

“此等腌臜事怎能污了刺史大人的眼?待十六那日,你带些人手,把这造谣惑众的女子给我抓起来!”

差役满头汗,忙声应和。

十六当日,祈雨事宜将将筹备完毕。

晌午时分天干气燥,偶有几朵薄云掠过,在干涸土地上投射出小片阴影。

长河边已经聚集了不少百姓,不少人以手搭棚,仰望粗陋高台上的那道纤瘦身影,时不时偏头与旁人交谈。

这祈雨祭坛是仓促搭建的,远远望去只挂着几束破烂布条,破桌上摆着众家筹来的吃食,旁边的旧铜炉里插了三支沉香,正袅袅飘着白烟。

“望天公作美。”陶菱合起双掌,喃喃,“保长河经年风调雨顺,再不必受饥馑流离之苦。”

雀雀轻声道:“会的。”

只要是琬竹姑娘想要做成的事,她都会权衡把握后努力争取,这次祈雨也一样。

祭坛之上,江葵已经换上一身青衣,冠带齐整,布绦随微风轻轻摆动。她半垂着眼,手持三支未染的香火,平置于身前。

“预计两小时内会有小雨,渐转大。”

无人听闻的提示音自耳边清晰响起。

“知道了。”江葵低声应答。

……

此时,围观众人后列,有两人静静伫立,抬头遥望着高台上的人影。

这两人悉身着旧布粗衣,面目特征无甚特别,可眼中情绪显然不似周边的饥民那样祈盼与虔诚。

“大人。”有一人垂着头,欲言又止,“百姓自发祈雨,若是出了乱子,该如何……”

刺史环视周围人群许久,见那些人眼中藏不住的希冀,终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还是不必插手此事了。就算这祈雨不成,给百姓们留些念想也好。”

“是。”

那人应答一声,不再多言。

……

将近半个时辰后,日头依旧毒辣,竟没有半分降雨迹象。

烈日之下,人群渐趋骚动。

不少饥民耐心流失殆尽,世外高人的溢美言辞逐渐转变为质疑与猜忌,再加其余人煽动,骂骂咧咧一阵后便扭头离去。

高台上没什么动静,那道青色身影安静举着香,背对人群,似在无声祝祷。

又过一刻,围观众人已走得七七八八,长河边霎时空旷沉寂许多。

天气炎热,留下的人任汗水淌过脸颊,依旧沉默执拗地等待着。可眼中的希冀却在一点一点消散,心中隐现悲凉之意。

他们并非不怀疑,只是走投无路,只能寄希望于这飘渺的世外高人与祈雨祭典。

突然,不合时宜的吵嚷叫声自远处传来,如热锅里喧哗不已的沸水,在这酷暑天里愈发聒噪。

“胆敢造谣惑众,以祈雨掩盖作乱之实,给我抓起来!”

一个跪在地上,合十祈愿的孤童被狠狠推搡在地。他隐忍地嘶了一声,捂住破皮的胳膊肘,仓皇抬头望向来者。

肥硕发福的身子,还有身上那一身颜色显眼的官服。

“长眼干什么用的,挡了张大人的路,还不让?”有人在县官背后厉声指责。

县官轻蔑地扫视孤童一眼,鼻孔出气。

“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骚动声很快蔓延至祭坛附近,饥民惊惶退避三舍。

雀雀目睹全部,恨得牙根痒痒,伸手便要去腰间摸弹弓,却冷不防地被一只小手摁住了。

“阿雀,等等。”

陶菱紧抿着唇,神色复杂地望她一眼。

“……尚且忍耐片刻,不要给你家苏姑娘惹事。”

雀雀攥紧拳头,好一会儿才强行压下心头火气,后退一步,默不作声。

远处,身着粗布衣的刺史静观完这仗势欺人的一幕后,讽然勾起嘴角。

“这张岭家的外甥,上书禀报灾情时自诩廉正清明、受尽百姓爱戴,真面目却如此可憎。”

刺史身后的侍从冷哼一声,按住腰间铭牌就想出面解围。

“不要鲁莽,打草惊蛇可不好。”刺史瞥他一眼。

“这猪头县官,可是个扳倒张岭的绝佳机遇。”

侍从犹豫着应声,退回他身后。

却忍不住偏头看了看那个受辱的孤童。

皮包骨的小臂被石子割破,鲜血汩汩淌着,神情却始终麻木,不住地对着县官磕头求饶。

侍从实在不忍,忙收回目光,又看一眼身前无动于衷的刺史,心头颇不是滋味。

这县官背后的张岭是大人的死敌,自然要好生收集证据,以便使其再不能翻身。

可他虽知刺史大人心中所想,却实在抵不过心中困惑与不平。

巡察一职,行的本就是为百姓发声立命,与污吏针芒相对之事。可如今,却因牵扯宦途,冷眼旁观百姓苦难,任由贪官张狂横行,这样真的对吗?

朝中人人自危,却人人捕风捉影,争权牟利之事早已屡见不鲜。可他却未想到,在这庙堂之外也要算计不休。

侍从垂手不语。

究竟是为何,大澜会变成如今这般。

县官在一众随从簇拥下,神色倨傲地踱步行至人群之中,抬手遮住毒辣的日头,瞧向高台上那道人影。

是个年轻女子,她发丝被冠带规整束着,身着素淡青袍,绦带勾勒出盈盈腰身,正随微风轻轻拂摆,面容被一张薄纱遮住,只露出双澄净的杏仁眸子。

县官色心大起,又禁不住看了几眼。

不仅气质出尘,这女子的面容与举止,都像极前一阵子他受邀进京时,在天香楼见到的那绝色琴姬,苏琬竹。

今日前来还真是赶巧,不仅能喝止这荒唐的祈雨祭典,还平白让他捡了个姿容上等,可拿得出手的小美人,妙哉。

县官舔了舔唇,抬手一挥。

身后的随从顿时会意,仰着头,以手作筒,朝台上女子高声劝喊,所言不过日头毒辣,切勿自不量力之类的话。

可喊了半晌也无人应和,台上女子似入定一般,大多数人也只是沉默地冷眼旁观。

那人也不气馁,又劝:

“张大人已在此等候多时,怜惜你底子娇弱,还是快些下来,随大人府上一叙罢。”

台上之人依旧没有动静。

有几人瞥视一眼那色.欲熏心的县官,又瞧瞧青衣女子,心里如明镜般。

可怜侍从喊得嗓子冒烟也无人理会,只好揩了揩额上汗水,朝县官投去求救似的眼神。

县官朝他翻了个白眼,挥手示意他滚到自己身后来。

接着,他清了清嗓子,自认柔情地朝那女子的方向呼唤。

“姑娘,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切勿嘴硬啊。”

“做世外高人多无趣,我已知晓,你筹办这祈雨仪式,乃是为了吸引本官注意,对否?”

“现在本官已在此等候多时了,你且回头看看,满不满意?”

左等右等,未等来女子服软,倒是收到几道鄙夷的目光,县官顿时脸上无光,心中冒火。

“不识好歹,看来果真是个江湖骗子,意图聚众谋反!”他燥红着脸,大喝一声。

“给我拿下!”

话音方落,他身后几个壮汉便一哄而上,搡开百姓,想爬上女子所立的那摇摇欲坠的高台。

带头的是个络腮胡,他哼笑一声,身形迅速地爬上木梯,朝那道引人遐想的背影吹了声口哨。

可还没来得及碰到女子的下摆,他忽觉手腕上覆了一道冰冷似蛇的触感。

接着,嘎吱一声。

旁人还没看清发生何事,便见那络腮胡壮汉面色扭曲,痛呼着狼狈跌下了台。

仔细一瞧才看明,他右手竟在短短片刻被扭成一个分外奇怪的弧度,还在不断抽搐着。

落在他身后的打手心中皆有些忌惮,不自知地后退几步。

络腮胡痛得大口吸气,视野被眼泪糊住,正想蜷缩身子逃开,可那只被掰折的手腕却突然被一道不轻不重的力度踩住。

他吃痛地嘶一声,朝那人的方向望去。

一望不要紧,他霎时挑起眉,轻视地上下扫视那人几眼,讽然咧开嘴角。

竟是个身形瘦弱,生得一副女相的小白脸。

自己怕是凭剩下的一只手都能把他捏死,靠偷袭伤他手腕,算什么本事。

“怎么,是这小妞的姘头?”络腮胡又挑衅地吹了声口哨,“那你可要护好她,别青天白日被县官老爷抢去,日后再被我们玩啊。”

“不过,”他扫视顾芸秋几眼,“瞧这身板可悬,你说是不是……”

“小白脸。”

后三字,他特地拉长语调,成心想着能在这人脸上看见类似于恼羞成怒的表情。

可惜,他等了几息,什么都没有。

那人面上依旧平静,甚至笑得桃花眼微微弯起,却倏地足尖使力,将他的手腕狠狠踏进土里,旋了又旋。

耳边传来一声微弱的咯吱声,接着是难以忍受的剧痛。

本以为能轻易挣脱开的桎梏,此时竟如千斤陨铁般沉重,硬生生将他的腕筋踩断。

络腮胡眼珠赤红,崩溃地大叫,亲眼看着那只手脱离自己的掌控,被那人不紧不慢地碾在脚下,血肉模糊。

“你方才,说了什么?”顾芸秋俯下身子,笑意仍残留在唇边。

“我说,你个、小白脸……”络腮胡朝她唾一口,依旧嘴硬。

顾芸秋眼中一瞬间闪过明晃晃的赤色,下唇咬出血丝,眼前浮现出诸多场景。

小白脸。

替他解围反被姑娘砸花的兄长、温柔喊她芸秋的兄长、自诩……小白脸将军的兄长。

可惜,他却再也不会出现了。

“真听话,但我要教你一件事。”顾芸秋掏出一把雪亮匕首,在络腮胡脸上轻轻比划着。

“今后,再也不许说这个词。”

络腮胡睁大眼睛,“你、你竟是女子……!”

察觉到脸上与方才如出一辙的冰冷触感,他恐惧地连连后缩,“不、不要杀我!不是小白脸,是女侠!女侠饶命啊……”

“好吵。”

顾芸秋有些不耐地蹙了蹙眉,眼中殷红流转,将匕首贴在络腮胡不断翕动的嘴边,刀尖竖立。

“芸秋。”

话音方落,一簇飘忽如尘的香灰同时落在她手背上。

顾芸秋怔愣片刻,匕首应声而落,茫然抬头望向声音来源处。

蒙着面纱的人微睁大眼,一袭青衣融入天幕之中,手里还攥着几支沉香,灰烬点点洒落,融进干涸的泥土里。

络腮胡屁滚尿流地匍匐着逃离,可顾芸秋浑不在意,只呆怔地望着高台上的人,心中发寒。

她看见了?

可江葵却似乎没注意到方才顾芸秋的异状,眉眼弯起,一只手指向空中。

“芸秋,看。”

稀薄的积雨云如棉絮,正从空中一角缓慢掠过,徐徐遮掩住毒辣的日头。

“快看,天阴了!”有人睁大眼睛,手指向空中,惊诧不已。

“有雨!”“今日果然会降雨……”

众人早把方才的骚动抛诸脑后,欢呼雀跃着,黯淡无光的脸上逐渐浮上笑容。

一老者浊眼淌泪,“多少时日……老天终于肯垂怜……”

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抬头,莫名想瞧瞧年轻人交口相传的所谓高人。

高台上那道青色身影稍垂着头,手里稳稳端着三支香,白烟随风摇荡,虚化成捉摸不透的形状,远远望去,既如薄云,也如沧龙。

她与台下那玄衣人影良久对视,杏眼稍弯,笑着颔首。

不久,那女子转过身来,虔诚躬身,将香插进破铜炉中,随后一撩衣摆,在摇摇欲坠的简陋高台上落跪,唇瓣轻碰。

台下,陶菱轻声念:

“小人求雨,万民得济;神灵慈悲,赐雨湿地;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瞧见身边雀雀不解的眼神,她笑着解释,“是求雨谣。”

她遥望那道青衣身影,“我想,苏姑娘口中的话,也八九不离十罢。”

祝祷过后,江葵仰视天穹,深深叩下一首。

天已经完全阴沉下来,冷风拂面,吹得女子身上薄薄一层青衣翻飞不止,可她却佁然不动。

落在寥廓阴沉,似暗流涌动的天幕中,便如一片翠色的梢头薄叶,虽渺小又摇摇欲坠,却因为民请命,多了几分稳毅。

那老者动容不已,自抛了拐杖,效仿跪在地上。

陶荇与妻蕙娘站于人群前列,闻声,同样跪下,双掌合十。

滴答。

一滴雨水顺着昏暗天幕淌下,砸进干涸开裂的土隙里,无声无息,无人知晓。

顾芸秋眸光微颤,靠在高台旁,试探伸出一只手掌。

啪嗒。

冰冷的水滴融进她掌纹里。

“雨!是雨!”

“老天有眼,总算是降雨了……”

“长河、长河有救了啊!”

角落里缩着的受伤孤童闻声猛地抬头,脸上的麻木之色逐渐褪去。

长河边,人群顿时喧闹起来。有几人轻抹了一把脸,瞧清手心里的水渍后,兴奋地高声呼喊起来。

转瞬之间,雨点便成了绵绵雨丝。

只一刻后,雷声轰鸣,骤雨如倾盆般挥泻而下,砸落在干涸皲裂的土壤上,顿时弥散起乳白色的水雾。

不少人闻讯赶来,忙着用破碗烂瓢接水留用。从未见过雨水的小小幼童则以手作瓢,接来雨水便往脸上泼,与同伴嘻作一团,咯咯直笑。

一个小孩不留意,撞在了陶荇身上,揉了揉鼻子,忙朝他像模像样地行礼作揖。

陶荇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孩子,可知晓这雨是如何来的?”

那幼童顿时眼睛一亮,手指高台处,眼睛兴奋得发光,“是神仙!”

蕙娘抹了一把他湿淋淋的小脸,无奈笑道:“这孩子。”

距离不远的高台之下,顾芸秋伸出一只手,悄悄攥住青衣女子的衣带,晃了晃。

“琬竹,来。”

江葵弯唇一笑,握紧她的手,旋即身子一轻,被顾芸秋稳稳地抱了下来。

浑身都湿淋淋的,腰间传来的温热触感格外明显,更不用提身边之人炙热的眼神。

江葵不甚自在,想挣脱开来,却被顾芸秋察觉,圈住她腰间,极迅速地揉进怀里。

瓢泼大雨中,众人在长河边欢呼雀跃,这边却突兀地有些安静。

“我厉不厉害?”江葵笑问道。

“厉害。”顾芸秋用外衫把两个人都裹住,埋进她颈窝里,“都是神仙了,怎么能不厉害?”

“说什么呢。”江葵抿唇,“不害臊。”

……

远处,刺史与其随从取了伞撑在头顶,静静立在人群外围。

“祈雨竟真能灵验……”随从望向那青衣女子,喃声自语。

刺史看雨幕中众人欢呼雀跃,也露出舒心的笑,“的确出人意料。”

他循着侍从目光看去,望向那所谓的世外高人,眼中闪过稍纵即逝的困惑。

这女子,却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

县官显然未想到这祈雨竟会灵验,一时失了脸面,又不甘认输。

“好哇,区区江湖骗子的戏码,竟哄得你们这些人团团转。”他冷哼一声,“不过是些戏弄人的妖术罢了!”

“总比你那一缸粥捞不出三粒米的施粥摊要好上许多罢。”有县民听他所言,顿时火气上头。

“大胆!”县官面色涨得青紫,指使身边随从,“口出狂言,给我押起来!”

“且慢。”

县官面露不屑,“怎么,是想说情?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

话音未落,一块巡察令倏地摆至县官眼前,让他顿时熄了火。

“张岭之甥,张园,贪污受贿,假作把式……你又是什么清白之人?”刺史冷喝一声。

县官面色灰白,霎时变脸,一摊肥肉似的身子伏倒在地,连声叫冤:“大人!怎可听信这小小庶民的一面之词!那、那青衣妖女,才是异类!她想聚集我这长河百姓,企图谋反啊!”

“此话怎讲?”

县官闻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就是那祈雨之人!暗中勾结百姓,不知使了什么妖术,竟能使这三年滴雨未下的地界落下降雨……”

“若非如此,她怎会始终带着面纱……遮遮掩掩,定然有鬼!”

“大人,您方才还说,这祈雨是为引您前来才特地开设,如今却变了?”

一道声音自头顶传来,带着戏谑。

“至于我戴不戴面纱,又与您何干?该不会是想比一比,我与大人那十八房小妾孰美孰丑罢。”

“你!”

县官被揪住辫子,心中一梗,显然未料她竟消息如此灵通。

“张园,你还有何要说的。”刺史瞥那发声的青衣女子一眼,顺势重喝。

县官身子一抖,忙低下头,却反常地沉默下来,不知是在悔罪还是在思索脱逃之计。

江葵蹲下身,与县官平视。

“既然张大人缄默不言,便让我来陈述,这三年间,您在长河施行的诸多遏恶扬善之举。”

遏恶扬善无疑是桩反语,聚围而来的长河百姓闻言面露讽意。

“以救济灾民为名,行征税拢财之实,不惜收走民居作抵押,致使百姓流离失所,埋骨野外。”

“哄骗貌美女子入府做工,却强取豪夺,暗中将其占为己有。藏娇屋中,听府外日夜乞求之声,其中滋味……想必不错?”

闻言,有几人霎时眼圈发红,攥紧指尖,险些压制不住恨意。

县官的头又低垂了些,乌纱帽被大雨浸透,狼狈不堪。

“还有张大人手下的施粥摊。本是仁善济民之举,向巡察邀功请赏也无可厚非,竟有刁民胆敢污蔑大人,着实可恨。”

说到此,江葵话音一顿,微眯起眼。

“可那缸粥里,究竟有多少米?百姓存心污蔑,但我想大人心中当有明镜,该最清楚不过。”

“借天灾酿成人祸,敛赈款中饱私囊,长河民命不堪,受旱三年,几近不毛。”

她冷喝一声,“这就是你口中的清正廉明,受百姓爱戴。”

良久无人说话,大雨溅下的噼啪响声将所有声音盖过,只留下长久的沉寂。

县官几乎将头埋进领子里,身如筛糠,不知是暴雨浇淋所致,还是听见了雨幕之中长河百姓微弱隐忍的抗议声。

“你、你还我女儿……!”

“邻里无力纳税,当家又被拉走服劳役,一去便是半年,妻儿竟活活饿死家中!”

越来越多的百姓站出来发声,有人实在愤懑,举起手里装满雨水的破瓢便朝这贪官污吏泼去。

“证词已全,罪无可恕。押起来,移送澜京。”

刺史淡淡撂下一句,瞥向县官身后的武夫。

那些人被雨浇得十分狼狈,闻言面面相觑片刻,迅速倒戈,把将跪在地上的失势县官架住。

可此时,许久未动的县官却猛然抬起了头。

他没有挣扎,只是目光阴翳地盯着面前的青衣女子看,瞧见她被雨浸湿的衣袍下玲珑曲线,禁不住舔了舔唇。

可几乎是立刻,他的视线便被一片黑色下摆严实地遮住了。

顾芸秋蹙着眉,上前几步,沉默着挡住他目光,把女子护在身后。

“原来如此。”县官嘴唇颤抖,低低笑了几声。

“原来如此啊。”

雨幕中跪了许久,他身上官服已经湿透,大袖溅上诸多泥点,被人架着站起来时,脸上颓然之相格外明显,再不复此前风光。

他颤抖着身子,咒骂着挣脱身后束缚,“本官不瘸!”

行经顾芸秋时,县官扬起被雨水浸湿的肥脸,上下打量她几眼,忽然挑衅地勾起嘴角。

“呵呵,还真是一表人才。”

“那小美人,想必是你的心头肉罢?”

他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移到江葵身上,拖长语调,“此等姿色”

“不拿出来与诸位分享,多可惜。”

“琬竹姑娘!”

雀雀的惊呼声,几乎与扑来的县官的淫.笑同时响起。

江葵察觉到这人神色有异,可被雨浇淋已久,身子骨僵冷不听使唤,只来得及侧身仓促躲避。

恍惚间,她忽觉脸上一凉。

周边顿时传来讶然的吸气声,不少人睁大双眼,神色怔愣地看向她。

县官抛下手里的面纱,得逞大笑不止,趁着众人尚未反应过来的工夫,再度扑上来,想去扯她衣襟。

可就在与女子对视的片刻,县官倏地瞪圆眼,似乎是出乎意料之外,“你、你……”

电光火石之间,顾芸秋下颌线绷紧,极迅速地牵制住他,狠狠一扭,将其按跪在地。

江葵紧抿着唇,看向地上吃痛哀叫的县官,不发一言。

“琬竹姑娘!”雀雀连忙跑过来,遮挡住围观百姓探寻的视线,“你可还好?”

“无事。”江葵轻声答。

“苏琬竹!她便是苏琬竹!传闻中的绝色琴姬,哈哈哈……”

那县官被按倒在泥水里,疼得嘴角扭曲,仍不忘口中大放厥词,“平日里千金难见,今儿竟让我瞧见美人真容,还好生亲近了一下,不亏、不亏啊!”

围观之人闻言惊诧不已,议论之余,趋众般踮起脚尖,朝青衣女子所在的方位看去。

顾芸秋眸中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寒光,扫视周遭骚动人群片刻,随后,目光定格在依旧聒噪不休的县官身上。

她蹲下身子,趁无人注意这边,细长分明的手指轻抚过县官脖颈,低语。

“话多,命就会短。”

县官脸上现出极度恐慌的神情,来不及求饶,本能去抓她扼住喉咙的手。

只片刻,他便瘫倒在地,没了动静。

顾芸秋掸了掸手,神色冷淡地站起身。

才使了三分力,这人就吓晕了。

不过也正合她意。无缘无故杀了朝廷命官,不仅会给琬竹惹上麻烦,她也会落下把柄。

毕竟,还有自诩精明之人在暗中瞧着。

顾芸秋扫视几眼不远处的刺史背影,眸底情绪不明,沉默片刻后,转身朝江葵的方向走去。

……

另一边,刺史并未注意到顾芸秋所为,只是紧盯着人群簇拥的青衣女子。

“难怪我觉熟悉,竟是苏琬竹……此前还在天香楼见过的。”他喃喃自语。

侍从挠挠头,“坊间传闻苏姑娘早已离京,没想到竟是真的。陛下思美人心切,前些日子暗地里一顿好找呢,可惜丞相极力反对,这事……恐怕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刺史听他说完,像是突然被点醒似的,饶有兴趣地眯起眼。

“可若苏琬竹祈雨有功,圣上感怀济民之举,特召其入宫,充盈后闱呢?”

若他一力撮合成此事,不仅陛下舒心,他也能摆脱这些地方巡察的苦差事,可谓一举两得。

侍从闻言,有些欲言又止,目光投向苏琬竹身侧的玄衣之人。

可是,这位苏姑娘看上去似乎已经名花有主了。

……

趁雀雀帮忙遮掩的工夫,江葵迅速整理好情绪,准备先行避开众人热切目光,再寻出路。

在百姓面前提前暴露身份,这是她没有预料到的。

交口相传之下,事实恐怕会被微妙歪曲,她将无法解释为何一个声名在外的琴姬会滞留灾荒之地,还通晓祈雨占星之术。

若刘顼身边之人有心探查,想必会怀疑她入宫的目的所在。

江葵正蹙眉思索,忽觉前方有熟悉脚步声传来,正是身着一袭玄衣,神色晦暗不明的顾芸秋。

“芸秋,你回来了,那县官……嗯?”

话还没说完,顾芸秋便倾身上前,不知从哪里又取出一张面纱,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江葵失笑,“众人已经知晓,戴这面纱,倒显得掩耳盗铃。”

可顾芸秋却固执地摇了摇头,隔着纱,将温热指腹贴在江葵唇上,轻轻一点,堵住她余下的话。

“戴好。”

江葵稍怔,正好对上小将军漆黑如潭的眸子,有一瞬,竟从中捕捉到了莫名翻涌着的阴沉与占有欲。

可再抬眼时,顾芸秋正歪着头看她,眼中蒙上一层薄薄水汽,是再熟悉不过的委屈意味。

江葵叹口气,捏了一把小将军气鼓鼓的脸。

“好,我戴。”

定然是她方才与县官对线对多了,看谁都像不怀好意。顾芸秋脸上怎么可能出现那种反派角色的表情。

正想着,顾芸秋又不知从何处取来一件旧干衣,把她严严实实地裹住,活像是在包饺子。

偏偏神情还极其认真,见她稍有不配合,便抬起眸子,眼圈通红地瞪她一下。

衣服是陶菱从家中取来的。此时,她从顾芸秋身后探出小脑袋,见此场景不自在地轻咳了几声,还是小声道出来意。

“苏姑娘,若无处可去,可先去我家暂避一阵。”

江葵瞧见小姑娘脸上的担忧,回头看陶荇与妻,发觉他们也朝自己点了点头,只得笑着颔首,答应下来。

“暂且叨扰。”

现下,恐怕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她朝远处望去,瞧见不远处躺倒在泥水里,狼狈不已的县官,还有人群之外撑伞而立,正饶有兴致打量着她的刺史。

这两人,一个贪婪无餍,一个处心积虑,表面立场不一,实为同丘之貉,只以手段高低作为区分。

这些人暂且不提。再近些,是脸上洋溢着生机与盼头的长河百姓。

他们恰如石缝之芽。脆弱不堪,但又坚韧不拔,随波逐流,但未泯良知。

“姑娘!”突然有陌生的声音在背后叫她,带着急切。

江葵怔了怔,转过身去。

是个不相识的百姓,手里还牵着一个瘦弱的小娃娃。

见江葵看过来,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好一阵子才壮着胆子朝她喊:

“我们这区区小地方,不懂什么歌姬琴姬,只知姑娘是来救命的高人。这份恩情,长河百姓来日必报!”

又有一老者浊眼淌泪:“今日祈雨灵验,贪官又被揭发,这全是姑娘之功啊!”

“隐忍三年,却换得县官变本加厉……忍气吞声实为下策,坐以待毙也非良方,日后我们定会效法姑娘所行,活得更有骨气!”

江葵朝他们笑着颔首示意。

大旱三年,沉闷、绝望、摇摇欲坠,只需要一场雨,就能尽数冲刷殆尽,带来新的选择与希望。

忽然有人在背后悄然攥住江葵的手,轻轻摇了摇。

“琬竹。”

顾芸秋眸底漾着温软的光,将她揽在怀里,湿漉漉的发丝跟着蹭过她的脸颊,“辛苦了。”

“接下来的时间,该是我的了。”她贴近江葵耳边,赌气地小声念叨。

“好。与你长河渡舟?”

顾芸秋睁大眼睛,“你怎么知……”

“小笨蛋。”江葵打断她,眨了眨眼,“军营里,都没有人嫌弃你说梦话?”

顾芸秋脸颊微红,眼神乱飘,不吭声了。

江葵失笑,任由她牵着,朝陶荇家的方向快步走。

路上所见与先前大不相同,干涸萎缩的水渠被骤雨填蓄,枯枝头滴着雨水,树下隐有绿意。

或许不久后,漫漫尘土便会转为盎然生机,长河千舟的繁盛之景也会在这片饱经忧患的土地上复现。

还有她和顾芸秋的舟渡之约。

就算达不成想要的结局,她也觉得,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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