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走近一看，原是一位蓬头垢面衣不避体的老者。这般人鬼不似的模样，更不像是华山剑派的。

他是一直躺在这里，还是与华山剑派的人同时死的，都不得而知。总之现在黑夜之中，荆棘丛里，这人就直挺挺躺着。

王老汉蹲下仔细察看一番，然后抬头道:“奇怪的是他不但保有全尸，身上居然没有一处伤痕。”

众人正纳闷，小黄的嘴里却不知为何呜呜地叫唤起来，并且用舌头在死者鼻子上一阵乱舔。

这人忽然“啊切”一声……

见鬼，死人也会打喷嚏!?

众皆大愕，“这究竟是人是鬼?”

有胆小的山民连连后退。也难怪他们心怵，之前华山剑客们的死状早已让人惊魂不定。

那人却忽地翻转，然后又一动不动，如同死尸一般。

又有人瑟瑟道:“会不会遇到僵尸了!”

“阿弥陀佛，他只是没有死而已!”皆空早已看出“死尸”只不过比之前换了个姿势，这次面部朝下，显然是有意逃避小黄的舌头。

“奇了怪了，莫不是个醉汉。”王福安倒是胆子大，他二话不说上前一把将那死人翻过来，并捏住他的鼻子，“喝了点酒就在这里诈尸唬人，起来呀，看你怎么吸我的血。”他手上一边加力一边道:“怎样?还怕憋不死你。”

谁知那“僵尸”却能回他的话:“不怕，不怕，已是死人一个了，已是死人一个了。”

看来装死不成了，“死人”索性爬将起来，摇摇晃晃走了几步，跳入准备埋葬华山剑派剑客尸首的土坑内。

这几步还真的像僵尸一般！

只见他在坑内四肢一伸，双目一闭，“下土吧，下土吧。老夫只当死后无人下葬填埋，只怕被虎狼撕碎留不得全尸，这下好了，你们连死人坑都挖好了，谢谢啊!劳烦各位将我一并埋了吧。”

“王老爹，你再仔细瞧瞧，看他是不是哪个邻村的孤苦老人，或有什么亲人不尽孝道不予赡养的。”皆空猜想可能是个孤寡老人，因无后人，生而无望，只寻早死，想到此和尚不免又要悲悯，心道是需得好生劝慰。

“是了，却有半分模样，待我仔细瞧瞧……”王老汉似乎想起什么，叫众人将火把齐向坑中照去。

许久老汉大悟，“哦，是了、是了，八成是他，不想他还活着。”

众人忙问:“他究竟是何人?”

王老汉沉默片刻，眼神深邃，思绪悠远，“三十八年前，小鲲山出了件怪事，一个妇人怀胎整整一年，却难产而死。死时竟留下五个孽障，面分五色凶狠丑怪，全没人样。村里人皆视为不祥，道是孽障错投人胎，害死其母，便让其父弃之。否则必将再夺父命，危害山民。于是乎他就将那五子弃于……听说就丢弃在这紫霞岭。”王老汉似乎有意追求效果，把后面一句说得特别小声，以至有人只觉后背发凉。

王老汉略有停顿，皆空忙问:“后来怎样?”

“他后来有过悔意回去找寻，却不见了，只听见一声虎啸，料是被老虎给吃了。”

皆空摇头，“不可能。还有吗?您继续。”

“再后来他便常常梦见五只怪兽前来索他性命，也因此悔恨不已。以至时有疯癫怪作，终有一日烧了房舍不知所向。

有人说他死了，被五只怪兽分尸，也有人说某时曾见他在紫霞岭找他的五个儿子，总之那些年都无人夜闯紫霞岭，都说此处邪气太盛，常有鬼怪害人性命。”王老汉叹息一声，指着坑中人续道:“却不想他还活着。料想也是生不如死，罪孽呀!”

这时，坑中人听罢失声痛哭，“悔不该轻信别人，倘若是什么厉害的孽畜，又怎会被老虎吃了。他们是人呀，是我的五个孩儿，只是生得丑罢了……是我害死了他们，我该死呀!你们行行好，快将我埋了吧，求求你们啦!”

“纵是活到现在，他也只一心寻死，我们又该如何?”王福安颇感为难，想着这人既未死去，自不能活埋，若要救人就得下坑将他硬扛上来。碎肉乱骨堆里，即便是王福安此时也不免望而却步。

好在皆空心中早已有数，道:“不急，待我劝他，定能自己爬上来。”

“哦!”众人拭目以待。

于是皆空对坑中那人道:“你不过因当年一念之差抛弃亲子而抱恨终身，倘若得知他们还活在世间并长大成人，又会如何?”

此言一出坑下那人如受锥刺，猛地翻跃而起，手脚并用爬上坑来，在皆空脚下俯地，“真的吗?他们真的还活着?莫不是当年被好心人拾去并养大成人，求小菩萨明示。”

“阿弥陀佛，快快请起，老人家不知如何称呼?”

“我……忘了!”老人眼中一片迷茫，他长年孤独离乱，时而神志不清，早已不知世情，怎会记得姓名。倒是王老汉依稀记得:“从前猎户们唤他游一手，他姓游有一手抛石猎兽的本领，才得此名，其他不详。”

“原来五虒是姓游来着。”皆空点头自语，又搀起游一手道:“料你不知江湖中有地狱五虒，正是分别生着赤、白、青、黄、紫五色面庞的五兄弟。”

“地狱五虒……正是这五色的脸……听你所说许是他们，但听名号凶狠之极，难道他们终是做了恶人。都怪我，当年我若不将他们抛弃……”游一手由喜变悲，一时悔泪纵横，“他们如今怕是恨我入骨，若是相见却恨不得杀了我，终是无望呀。”

“老人家不必着急，他们现已皈依佛门。”

“皈依佛门，莫非……”

“阿弥陀佛，正是，他们和小僧一样都是圣山太圣寺的佛徒，”皆空合十，想到五虒现今去向不明，多半又重回杀手营，只好暂且瞒着老人，便道:“他们正在修行，终有一日得识善果，届时小僧再好生劝解，相信会有你们父子团聚之时的。”

“哦，多谢小师傅，小菩萨，三十多年的心结今夜可解了。”游一手略微舒怀，却再次下拜，恳求道:“既然他们已皈依佛门，虔心忏悔，那自是好事，老夫心知有罪无以善终，不如就学他们也皈依佛门去，愿用余生在菩萨面前忏悔，愿菩萨保佑，能够让他们彻底悔悟，弃恶从善。”

皆空喜道:“你若有此心，善莫大焉!今夜可随小僧回轮回寺去，小僧为你剃度。”

游一手颔首称是。

……

回到轮回寺后第二日，皆空便用双龙斩为游一手削了发，取法号悟悔，且在寺中修行。

轮回寺也得以易名为小鲲寺。

皆空与白衣告别山民，继续南行寻找蕊儿下落。山民们依依送别自不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