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鲲山已远，一路地势渐趋平缓，皆空与白衣所带食物很快耗尽。离开都城时如意确是要硬塞些银两给和尚，都被他拒绝，后来只好让白衣收下。

但那些银两早已让皆空散给了小鲲山的山民。白衣犹不知私存，竟连一点银屑都没留。

不过这对二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多大的事。他们一个是僧人，从未担忧饮食，只要路途有人家便可化缘，另外饥寒露宿粗茶淡饭，修行之人本就能持能忍。另一个则是不懂事世不知银钱的用处，从小便是山林中的狼女一个，弄到野物充饥早已是本能。

待到了平缓之地，良田渐多，田野之中禾田菜圃一片郁郁葱葱，应是到了富饶之地，纵然腹中空空，也不致担忧。

眼前一条官道向前伸展，尽头隐约可见城廓屋瓦紧簇。路上时有车马行人，路旁就有饭庄，皆空想到一个名叫瑞丰的饭庄中稍稍歇脚，顺而化点茶饭。

这个饭庄不小，前面搭了个毡蓬就有五六张桌子，已然不乏食客，却不知内堂中是何状况。皆空也不入内，只与白衣捡最角落处坐下。毡蓬并无遮掩，四面绿野风抚如波，带来阵阵花草清香，令人不由身心舒畅。

早有小二远远看见，满脸堆笑颠颠地跑来，“欢迎二位客官光临本店，不知二位要吃些什么……”

他见一个儒雅俊逸的少年和尚，却跟着一位长发披肩，身材颀长野性十足的美丽少女，饶是奇怪，倒不知该如何向他们推荐菜肴。

皆空忙起身合十，“阿弥陀佛，小僧远游，今到贵店只想化些斋食，不想过多烦扰，请小哥告知店主人施舍些茶饭便可。小僧感激不尽……”

“什么……”小二愕然，瞪大了双眼，咧开了嘴吧，口中小碎牙似还未成熟就已暴裂出的石榴子般。看情形，化缘的僧人，要饭的乞丐小二怕是也见得多了。纵然他的眼中有些轻蔑，但也不敢多话，只道:“化缘呀，这个需等我问了主人。”

随后小二快速跑入店内，一会儿便一手提着茶壶，一手端出一盆发黄的馒头来。

他将东西放在桌上，怪笑道:“本店生意清淡，这些还请二位将就。”言罢转身而去。

皆空也不嫌弃，就着茶水吃起来。他以最快的速度将馒头塞入口中，想着快些吃完别久占坐席，倒误了店家的生意。

抬头却见白衣仍然端坐不动，便问:“你怎么不吃呀?”

白衣看一眼发黄的馒头，冷冷地回道:“不吃。”

皆空方才想起她爱吃肉，而这一路上因自己不允，见她吃的都是野果，也是难为她了，于是拿了个馒头道:“我们没有银两了，你就将就一下吧。”

“不要。”白衣的眼神霎时异样，让和尚不免担心狼女本性会突然暴发。

没办法，他想了想道:“你是不是吃不下呀?你看，像我这样把这馒头看作是一块鲜嫩的肥肉，用鼻子闻一闻，想像肉的香味，快速放入口中狠狠地咬上一口，然后闭上眼睛再想像肉的味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闭着眼皆空迅速嚼着满口的馒头，然后再用力吞下。其实打小食素，他哪里想像得出肉味来。即便如此，对于僧人而言，想像也是不对的，所以才连连忏悔念着罪过。也似乎止不住喋喋不休，“就这样，馒头就成了肉，肉又未必不是馒头呢，只要吃下肚了，让肚子饱了便可……”

可是，身形极快的白衣已转身往店内去了。

待皆空咽下口中馒头追入店中时，不免大惊。同时惊愕不已的还有满堂的食客。因为白衣已从后厨抢得一块生肉，正旁若无人地用牙齿撕扯着。

“呀!你是不是患病了，快把肉放下，阿弥陀佛，你怎能这样!”

皆空快步上前欲夺她手中生肉，白衣却死不放手，在堂中餐桌间穿行逃避。

一个和尚手里拿着咬了一半的馒头，追着一个披发女子，而这个女子虽然生得美貌却咬着一块生肉，一时似乎激起了那些食客的饭时余兴，纷纷哄笑着看起热闹来。

“大家勿要见怪，勿要见怪，她原是有病的，有病的……”皆空心下明白，定是这些日子跟随自己太过约束，激起了狼女的本性，害怕给店家带来损失，显然不能拉扯争抢。

他一时没办法，便气道:“你若如此，我再不管你了，你从此也不必跟着我了!”

言罢皆空扭头朝店外走去。

谁知这话倒是有效，狼女顿时变得乖觉，追上皆空将肉老实递过来，然后一边擦着嘴角的血渍，一边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他嚅嚅道:“不吃，不吃……”

皆空看了看那块肉，阿弥陀佛，早已被她撕咬坏了，只得硬着头皮送到掌柜的台前，“对不起，这肉您看还能用吗?”

掌柜的是位身着绸服，满面油光的中年男人，他睨了一眼皆空，“你这和尚好生无礼，我好心施舍馒头与你，你却让这疯女子夺了我的肉，这可是块上好的麂肉，花了我好些银两，本指望做成一道野味佳肴，卖个好价钱，如今教她弄成这般模样，怕是只得拿去喂狗了，你，你得赔我钱来!”

这下和尚皆空急了，“可我身上并无分文呀?您不如就当施舍罢了!”

“穷和尚，你……”掌柜的气得指着皆空，竟一时语塞。顿了顿仍就不依不饶，“我不管，你必须赔我肉来!”

正在此时店外传来声音:“掌柜的不必强人所难，肉钱我来给。”

说话的是一位二十多岁，一身风流剑客装扮的客人，他身后还跟着一帮紫衣剑客。看来此人在本地颇有威望，只见各桌食客皆有人向他拱手并尊称:“少庄主。”

他却懒于理会，捏着一粒碎银道:“这些银两够了吗?”

“够了，够了，多谢少庄主。”掌柜谄笑着接过银两，拱手道:“少庄主，劳您破费了。”

那位少庄主冷哼一声，将一双细眼瞄向了白衣。

皆空正待言谢，谁知那位少庄主却道:“一个穷和尚，怎会带着个疯女子，料不是什么好人，定是个淫邪之徒，却要霸凌弱女，你若识趣，赶紧地乖乖走人，否则别怪我丰城剑庄不客气了!”

皆空忙道:“不可以，不可以，少庄主的银钱小僧来日定去贵庄偿还，白衣却不能离了小僧否则……”

“闭嘴!”少庄主身边一位身材粗短的剑客忽地挺身而出，“我们少庄主是看着她可怜，有意接回庄去，好生待她，有何不可。她跟着你个穷和尚连肉都吃不上，方才被逼得抢食生肉，我看你满口阿弥陀佛，都是掩人耳目，只怕是个拐卖人口的贼人。待我将你绑了去见官，严加拷问，不怕你不招来。”

“是了，绑他去见官!”

“定不是什么好人!”

“还是少庄主火眼金精，见多识广呀!”

“丰城山庄又要替民除害啦!”

“……”

周遭食客哄然一片，纷纷拥上前来，倒教和尚一时有口难辩，被人逼到店外，更有人动手欲将人绑缚起来。

这却让狼女急了，她猛地抽出兰叶剑挡在和尚身前。

“好剑……”

兰叶剑的华美光彩让丰城剑庄一帮剑客们顿时傻了眼。那位少庄主更是羡慕不已，暗里又生起私心。便道:“她已然疯了，竟不知好歹，定是中了这穷和尚迷惑之术，待我夺了她手中剑将她制住便可。”

“不可，不可，她使起剑来不知收敛，恐怕会伤了你们性命……”狼女怎会轻易就范，皆空不免担忧，显然不是担心白衣，因知道她剑术的凶狠，出手便要人性命，所以担忧的就是所谓的少庄主。

“住嘴，丰城剑庄的剑法难道胜不了区区一个疯女子。”

当那少庄主抽出剑来向狼女刺去，皆空却被不明真相的食客们纷纷围住，他们认定这和尚不是好人，想是要与丰城剑庄的人一道拿他去见官。

皆空不便对众人下手，急得直喊白衣住手。可狼性未泯的狼女哪会听，终是舞动兰叶剑与那少庄主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