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未来，请不要夺走我们的现在。

饶是森鸥外也没有想到，“组合”会直接对mafia的建筑下手。一夜之间就使得一幢七层高的大楼消失，虽说过去他也让“双黑”干过类似的事，但当被威慑的对象换成自己时，任何人都很难高兴的起来。

不过好消息也不是没有。森鸥外随意地翻了翻桌上的报告，每一份都大同小异地记载了敌对组织是如何在一夜间受到了重创。“蓝色火焰”“长发男人”，熟悉的关键词，又都是或多或少与芥川君结过仇怨的组织——肇事者完全没打算掩藏自己的身份。

手指在桌上点了几下，森鸥外喉间不觉溢出一声低笑。芥川君说过他的房客只是个普通的作家，那个时候他没有说谎，从中也君的叙述来看他到现在也还是这么认为的；那么，就是这位查不到身份的芥川龙之介一直都在伪装了。如果他想瞒着芥川君的话，这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呢？不，肯定是有意的。看来芥川君对他来说不是一般的重要。还是说，芥川君身上有什么让他不得不重视的秘密？

习惯性陷入各种阴谋论的mafia首领并没有注意到，有一只三花猫在窗外静静地端详了他许久。

思考总是容易让人忘记时间，尤其是沉浸在黑暗中的思考。当视网膜上出现一抹艳红的时候森鸥外差点没反应过来，不过良好的素养让他很快端起了职业微笑：“红叶君。”

尾崎红叶没多少心思跟他寒暄，还没坐定便急匆匆地说：“妾身要去救镜花。”

“可是你的夜叉……”森鸥外略略沉吟了一下，知晓红叶过往的他自然清楚这点理由并不足以把人拦住，“让夜叉再修养一天吧。正好我要带小爱丽丝去买蛋糕，顺便帮你见见她如何？”

“那就麻烦首领了。”思及还未恢复完整的夜叉，尾崎红叶勉强按捺下杀人的冲动，沉着脸离开了。

“林太郎说的是真的吗！”趴在地上专心画画的小女孩抬起头，声音里满是惊喜。

闻言，森鸥外夸张地笑了起来：“当然了，爱丽丝宝贝。我们出门吧。”

早知道就换一条路了。挥刀拦下夜叉的芥川龙之介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我还想早点回去陪他啊。

“是你！”尾崎红叶将手机连同面上的微笑一并合了起来，“你来干什么？”难道说他也跟那小童一样……

没有立刻回答，芥川龙之介等手中的刀化为点点飞散的荧光后指了指左手拎着的一袋笔记本：“我只是路过罢了。”

听上去挺像回事的解释让尾崎红叶的面色稍霁，她缓和了语气：“那么请你让开，妾身不能让镜花留在这种害兽身边。”

害兽？芥川龙之介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白发少年，对方在他看过去的时候眼中露出了过分惊恐的神情。就像惊弓之鸟一样。芥川龙之介摸了摸下巴，慢悠悠地想着。没想到就算换了一个世界，这两位也还是会为了“伊藤铃”*而产生冲突啊。

“尾崎干部。”权衡之下芥川龙之介选择了中性的称呼，“你不能强迫一个见过光的人忍受黑暗。”

猝不及防的，尾崎红叶怔愣的眼中流出泪来。相似的夜叉浮现在她身后，手中二人夺出鞘一寸，摆出攻击的姿态。

她在恐惧。芥川龙之介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罗生门过分亲昵的举动，脑中闪过一道灵光，隐隐约约地，他知道自己触及了某些真相。

异能的凝滞让尾崎红叶恢复了部分理智，当她把目光从夜叉身上收回时又变回了那个端庄的古典美人：“镜花是黑暗之花，只能在黑暗中存活。侦探社不过是充满欺骗和伪善的巢穴，你为什么要站在那一边？”

“你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她也做不到。”芥川龙之介看着那双眼睛，里面的疲惫与恐惧一览无余，“她有权选择自己的人生。”

“你什么都不知道……只要夜叉存在一日，她就一日不得解脱！”

“不过是杀了她的双亲而已。”芥川龙之介觉得来到这个世界后自己的道德感似乎稀薄了不少，是以他揭开这个鲜血淋漓的事实就像咽下喉间的叹息般轻易。但他并不打算为此解释什么，随意插手别人的事务不是他的作风，哪怕是为了芥川，他耽搁的时间也够久了。

与尾崎红叶擦肩而过的时候，芥川龙之介低声留下他最后的劝诫——

“每个圣人都有不可告人的过去,每个罪人都有洁白无瑕的未来。”*

芥川龙之介回到医院的时候芥川已经睡熟了，侧缩在被子里只有小小的一团，双手死死地抓着被角，是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睡着的少年看上去比平时要软和很多，碎发乖巧地搭在前额，耳边一缕渐变的白几乎要与雪色的被子融为一体。

病房的窗帘应病人的要求被拉上以过滤阳光，室内因此染上了一层晦暗的色调。芥川龙之介坐在床头，安静地凝望那个不需要未来的少年。他是被延长了刑期的死囚，是生机蓬勃的枯木，是抵着荆棘高歌的夜莺。昨天他们刚刚讨论过“生命”这个老套的话题，芥川的精神亢奋得有些过头，如果不是他的身体不允许的话他们可以聊上整整一夜。整个谈话期间他一直在咳嗽，但他眼中的火焰足以灼烧一切。这样的他总是让他想起王尔德的美学，让他倾心过也厌恶过的美学。

我们之间也会变成这样吗？这个想法牢牢地摄住了芥川龙之介的心神，惶恐的浪潮一波一波地打来，似要将他溺死在泥沼之中。正是因为自己没能做到，所以他才崇尚力量，这没什么好丢人的。但是，但是，他不应该把这个模板套到芥川身上。这是错误的。芥川他没有义务成为他的寄托，他也无法像尾崎红叶一样用“为你好”的理由规定芥川的道路，强迫他活下去。

这不过是我的私心，芥川龙之介闭上眼无声地祈祷。

一定要活下去啊，芥川。

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日落。

不知道是不是被芥川龙之介刺激狠了，这天太宰治上班的时候破天荒地带了一本杂志进来。杂志的封面上印着“文艺春秋”四个字，是规规矩矩的楷体，底下配了一朵金色的莲花，从盛开的花瓣中央向上延伸出一根细丝，线上蠕动着一个形似蜘蛛的黑色小人。

“反正大姐跟敦君还没醒，我也没什么事干啊。”太宰治这么对国木田独步说着，精准地翻到了其中一页。

那是一篇不过千余字的文章，题为《蜘蛛丝》。太宰治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故事很简单，一根连通了地狱与天堂的蛛丝，一个本性难移的恶人。难得的是作者的文笔优美，又于微妙之处流露出浅浅的讽刺，一时之间竟使人难以分辨他要批判的究竟是自私自利的犍陀多还是高高在上的佛祖。

哪怕是抱着挑剔心态的太宰治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篇不错的小说。他兴致缺缺地翻到下一页，愣住了。

故事还没有结束。

后记：

我给一个孩子讲了这个故事，他思考了一会儿后问我：“佛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明知道那个人爬不上去。”

“你为什么这么想？”

“蛛丝不断，他之后的罪人怎么办？”

“嗯……可以等犍陀多爬上去之后再断掉。”

“可是佛又怎么能肯定其他人没有做过善事呢？”

我一时语塞。如他这般思考，所有的童话都是错漏百出。他太认真，也太单纯，所以才在最该相信童话的时候选择了真实。可是我要怎么跟他解释呢？我该怎样告诉他，他所坚信的，在别人眼中或许只是个笑话？

“我喜欢这个故事。”他扯了扯我的袖子，仰起头认真地说。

“为什么？”我看着那双过分澄澈的眼眸，暗自思忖理由。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因为他们一起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