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聿乃是名动九州的剑侠，比话本子里的角色还要传奇十二分，阿蔚甫入世耳里便灌满了关于他的种种美谈，到后来见了真人，更是对他敬服有加。

只是他已经飞升成仙，如今衣饰整洁，步履缓和稳重，又不见佩剑“芳庭”在身，倒更像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阿蔚见到故人，心中着实欢喜，看着卫子聿通身的打扮，不知为何，倒叫她想起这位大侠之前满脸胡子，风尘仆仆的样子来了。

两人互相打听了一番对方的近况，她想起卫子聿下凡的差事，又忍不住问道：“这位……不是已经登仙多年了吗？那石碑上头还写了飞升的年月……”

雁泽与雁城均得名于这位“雁神”，见识过护城大阵的威力后，阿蔚便下意识地信了此处的种种记载。

卫子聿方才就是在读那石碑，闻言笑道：“这上头还说他是‘雁神’嘞，如何能作数？”

察觉到自己有些想当然后，阿蔚无奈笑笑，又好奇道：“那……这位大人如今在何处？”

卫子聿随意往四周看了看，摊摊手答道：“反正不在这儿。”他看了看天色，突然想到什么，便将一道灵光集于双指，弹到了她脑门上。

“这个留给你防身。”他揉了揉阿蔚的头发，匆匆说道：“我要先去办差，这地方瞧着挺怪的，你要忙你的事，也记得万事小心。”

“是有点怪来着……”阿蔚一听这话，不禁想起之前遇见的蜘蛛，刚想问些问题，对面的人却已经不见了。

她只好揉了揉额头，转身回了客栈。

……

在雁泽上空兜兜转转了个把时辰之后，卫子聿终于找到了目的地，当即按落云头，停在了一片乱石跟前。

他头回办接引的差事，这才想起自己来得匆忙，还没看过袖中旨意的正文，于是赶紧将卷轴打了开来。

“也不知道和我那时候一样不……”他嘴里的自言自语突然噎了回去，满脸不敢置信。

“……空白的？”

卫子聿双手捧着空白的法旨，脑中忍不住浮现出了旁人对上司的种种评价，一瞬只当自己被耍了，可仔细想想过后，又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原地停留了片刻后，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又唤了佩剑出来。

“果然。”

眼前这片乱石范围足有数十丈，他原本并没瞧出异样，可就在短短数息内，其中心竟渐渐生成了一个巨大的黑影。

即便是在夜间的雁泽，雾气也并未减弱几分，隔着重重浓雾望去，那黑影似乎不太稳定，连轮廓都固定不下来。

卫子聿面色严峻，正思索着应对之法，却始终不见那黑影有何动作。

僵持了几息后，他忽然间听到一声模糊的呜咽。

“骗子……”

东临州正如其名，整片土地好像大馅饺子那半圈窄窄的边，紧靠着广阔的东海。

一片黑云正在东临州上空急行，每经过一处便会搅动当地的水汽，行至东海时才终于停了下来，其中有人披着玄色的斗篷，不辨神情，找准了位置后，便直直冲到了龙宫中。

那人动作带起了数条水波，霎时惊动了宫中四处洒扫布置的侍女。

“是谁闯了龙宫？快去通报侍卫！”有侍女大惊道。

“傻姑娘，不认得人就罢了，怎么连辨气都不会，那是二殿下回来了！”另一个侍女资历较老，虽然一开始也被吓了一跳，不过几息后倒反应了过来。

“是二殿下回来了？我还没见过他呢。”

“殿下几年前去了玉霞山学艺，听说连陛下和娘娘都一直不得见呢。”

“二殿下……可是那位‘棠棣太子’？这下咱们可能饱眼福了。”

“嘘……可千万别叫殿下听见，他可不爱听旁人唤他小名，没见娘娘都不大叫吗？”

……

容溆并没有理会那些说悄悄话的宫女，一路走到了龙王的书房，不经传唤便开门进了去。

“父王。”

房中先前只有龙王容霁一人，他安坐在椅上，见儿子单膝跪下请安，瞧了几眼后便随意抬了抬手：“嗯，看来这几年有点长进。”

“父王急召孩儿回宫，不知有何事要办？”容溆施礼后缓缓起身，又抬起头来。

或许因年岁尚轻，容溆身量不算高，轮廓也略偏柔和，带了些雌雄莫辨的意思，他容貌肖母，五官俱是格外精致，只站着不动便成了一幅画，尤其是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瞳仁恍若含了潋滟波光，饶是平日神情淡淡，旁人见了也会忍不住心生旖旎。

他初学驾云，自玉霞山匆匆赶回，已是十分耗神，不过面上不显，却也不愿与父王多多寒暄。

容霁看着下首稳稳立着的儿子，心中不知该喜该忧，沉默片刻，便清了清嗓子，絮絮交代起事情来：“半年前，惠陵真君帮了父王一个小忙，孤本还不知如何还这人情，哪知他转头就托了一件事来，这老小子，药仙吴真人丢了能快二十年了吧，居然才想起来找……”

“不过也罢，吴真人平时不领差事，当年自己离开，怕是也……你不用担心差事难办，他的去向，惠陵早就心中有数，这次不过是想再确认一番罢了，你就随便找个有空的星官儿，叫他卜上一卦，再循着卦象找过去，他留下的物件，或是弟子……不计什么，带回来叫我们瞧见也就罢了……”想起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小老头，容霁清俊的面容上也浮现了一抹感伤。

“依父王之言，吴真人大约已不在世上了？”容溆问道。

“他一直在啊……”容霁低低道。

容溆从父亲手中接过了吴真人的药仙印鉴，便准备以此去请星君卜卦，正要离去时，却听容霁又问道：“二郎啊，你难得回来，就没什么事儿想打听吗？”

“……”容溆闻言抬头看向父王，似是有些疑惑，他还以为两人已经心照不宣地免了闲聊。

“你母后很是想念你，你都不关心关心她近来如何吗？”见儿子面上终于有了些表情，容霁心中暗笑，便又起了逗趣的心思。

看他面容严肃，容溆心中微惊，只是片刻过后，便反应了过来，连带着说话也带了些恼：“母后自然无恙，若是她有什么事，我岂会毫无所觉？父王还会好端端坐在这儿？还请父王对母后说一声，待办完这桩差事，我再去见她。”他垂下眼来，神情一瞬有些阴沉，说完转身欲走。

容霁成功惹恼了儿子，偷偷笑了好一会儿才重新问道：“不逗你啦，二郎，真没什么想打听的事儿吗？”

然而容溆连头都没回，只淡淡道：“不劳父王费心，我欲知晓之事，待办完了差，自会亲去探听。”

那之后可别怪我啦。容霁心想，可他只轻松了一会儿，便又不自觉地思索起什么来。

“凡间，是灵根之所在吗……”他喃喃道。

……

小公主容泇今年才满六岁，就算到了凡间也还是个孩子，她在龙宫的花园中独自转悠了半天，远远瞧见有人自龙王的书房中走了出来，便好奇地凑了过去。

“二哥？”

容溆本来走得很急，听见叫声才停了下来，待回头见到小妹时，先前冷淡的神情也不禁柔和了几分。

他缓缓走到容泇面前，矮身唤道：“玉珏？”

容泇眼睛一亮：“真的是二哥哥，我就知道！”她满脸都是欢喜，几乎想立刻扑到容溆怀里去。

“你怎么在这儿？”容溆先一步抚了抚她的头顶，随口问道。

“我跟阿娘去看大哥啦，今天才回来，二哥知道吗？江里可好玩啦，岸上还有好多花花草草……”小姑娘忍不住喋喋不休。

“二哥知道。”容溆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波光流动，连带着嘴角也微微翘起。

可容泇说着说着，又有些失落：“阿娘被爹爹惹得不高兴了，在寝殿睡了好久了，我还不知道怎么哄她开心呢……”

“他们吵架了？因为什么？”他们居然还会吵架？容溆有些惊讶。

“嗯，阿娘好像一直在数落爹爹……”容泇点了点头：“可是我只听到什么崇陵君，岫仙子……然后就被侍女给带走了。”

二人附近有不少宫中侍从来往，却不知是出于畏惧或是陌生，只远远对他们行了礼便躲开了。

龙宫中的婢女多是人身鱼尾的小姑娘，却与鲛人并非同类，只是寻常鱼精修炼时日尚浅，化形不全的结果，常被凡人误认作人鱼，也曾因此留下许多事迹。

一听这话，容溆随意向四周扫了一眼，只见几条裙摆下的鱼尾渐渐退出了视线，不由又想起什么，再联想了一番崇陵君与岫仙子的事迹，便温声答道：“许是他们在说话本子上的典故，一时声音大了，并不是吵嘴，你回头再与母后讲上一两个凡间的小故事，她一定高兴。”

容泇记下了他的点拨，随后又兴奋道：“那我去跟阿娘讲《芙蕖灯》，那个可有意思了！”

“好，二哥先走了。”容溆又同容泇说了几句话，便打算离开。

“二哥要去天庭吗？还是像大哥一样，去管哪条江河？”容泇好奇道。

“去凡间替父王办差。”容溆简略答道。

“凡间！”容泇随了母亲，也是个话本迷，听到他说起凡间，便激动道：“二哥是去凡间吗？不是水里？那是不是会像《芙蕖灯》一样，在外头遇上美人，再带回来娶亲？”

“不会的。”听到小妹的问话，容溆突然间心情大好，随即展颜一笑，又对她认真道：“这次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