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蔚心情复杂地浮了上去，她在水面露出了半个头，几缕额发被水打湿，却仍然能清楚看见眼前的人。

两个人一个在岸边，一个在水里，恰如初见时那般，就连瞳仁也还能映出各自的身影。

“二郎？”她小声问道，像是在唤着容溆，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阿蔚，是我。”容溆连忙伸出手来，想要拉她上去。

可阿蔚只是轻轻一跃，便重新站在了岸上，她衣服斗篷都能避水，可头发靴子还是湿哒哒的，只好又施术处理了一番。

两人隔得不近，容溆只好默默地收回了手。

阿蔚没有看他，她想了想之前的情形，像是猜到了什么，心里无奈极了：怎么她总是会被当成恶人？

容溆满心懊恼与疑惑，先是急急地走近了些，到跟前又猛地刹住了脚。

“刚才……对不住。”他神色黯淡，微垂着眼低声道。

阿蔚身体早没有大碍了，倒是暗自庆幸自己不用多解释方才的事，便温声说道：“我没事。”

她理了理自己的长发，却也没有接着问些什么，见四周竖起了高高的水幕，当归一个人可怜巴巴的，还单独被扣着，便缓步朝着他走了过去，把木头小剑丢给了他。

当归心中危机感渐退，便忍不住左看看右瞧瞧，他纳闷极了：眼前的两人明显互相认识，甚至长得还挺像，后过来的这个大仙好像也没什么坏心，那之前又是怎么回事呢？抓他干什么？他可没什么亏心的地方。

一想到这里，他便鼓起勇气，壮着胆子问道：“你们……认识？”

阿蔚点了点头，刚要回答些什么，容溆却先开了口：“你……怎么在外头？”

他倒是想自己猜猜，可实在是没有头绪，只好硬着头皮试探。

“陛下没同你说？”阿蔚并不惊讶，毕竟容溆的反应已经说明一切了。

只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比起话本子上那些死死生生的人来说，她的故事好像平淡得出奇，知道真相后，容溆大多不会厌恶排斥于她，可他会像东海龙王那般，露出怜悯、惋惜、恼怒的神情吗？

“家里出了些事，陛下安排我到凡间游历。”阿蔚模糊答道。

“嗯……”容溆有错在先，不敢追问下去，只觉多年后再见，两人之间竟好像生出了一层无形的障壁，心中不安更甚。

“父王急召我回宫帮他办事……并没有提起此事。”他简略解释道。

“天庭的差事？”阿蔚随口问道，东海的差事只怕不会跑到这里。

“找他问些事情。”容溆见阿蔚与他说话的语气没什么变化，心里倒轻松了不少，随后抬手解开了困住当归的水幕。

“当归之前在东临州帮过我。”阿蔚对容溆说道，又突然想起当归还不知道他是谁，便催动鲛纱线，在空中织成了“容溆”二字。

“这是东海的二太子殿下，名唤容溆。”

“容溆……”当归暗暗叨咕了这名字半天，突然惊得脱口而出道：“不就是东海龙宫那位棠棣太子吗！”

“你怎么知道？”阿蔚好奇道，当归怎么知道容溆的小名？

容溆冷飕飕地上下看了看他，心道自己果然没找错人，随后直接问道：“吴真人现在何处？”说完便将视线投入了别处。

此话一出，当归更想撒丫子直接溜，可见容溆漫不经心的样子，心里更是没底，只好硬着头皮故作不知问道：“你说什么？”

容溆并没理他，甚至还不如一开始心急，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别处去。

僵持片刻，当归知道瞒不住了，红着眼眶泄气道：“现在寻也没用了，师父他……已经仙逝了。”

“不对！”容溆忽然打断了他。

“怎么不对，我看着我师父去了……”当归真想大哭一场，这都什么事儿啊。

“看水幕外面。”经阿蔚提醒，当归这才后知后觉——不知从何时开始，白雾竟然无视了龙气和护符，不但又变得厚重异常，更是渐渐靠拢了过来。

二人下意识地掏出了身上的护符，阿蔚的护符裹在络子中看不清楚，可当归手中那白色的圆石已出现了裂缝，要不了多久就会粉碎。

“这雾有问题。”容溆面色凝重，再没时间想别的，手上快速掐诀，以水凝成符咒，轻喝一声将符咒发了出去。

雁泽内一直都很安静，能在雾中存活的鸟兽不多，仿佛都沾染了浓雾的气息，平时不太活跃。

可就在这般的寂静之中，原本掩藏在浓雾之中的杀机突然锋芒毕露。

先前还如同一潭死水的白雾此时飞快地聚在一处，几乎凝成了液体。

等到三人察觉时，浓雾已全都“活”了过来，各个方向生出数个漩涡，迅猛地朝他们冲了过去。

容溆放出的符咒如同石沉大海，眼看水幕外那怪雾越聚越多，他赶忙运起护体的龙气，罩住了身边的两人，又扯着他们往有护城大阵的雁城赶。

他学习驾云的时日尚短，扯着两个人根本飞不起来，只能尽可能加快速度赶路，好在龙气暂时能抵挡住四周雾气，可面对肆虐的毒雾漩涡，他也不敢托大，再次闪过一个浓雾漩涡后便提醒道：“以防万一，你们尽量闭气。”

性命攸关，二人忙照做，都无暇再提别的。

“左后方！”

“右方！”

容溆是主力，阿蔚和当归也不闲着，时不时出声帮着躲避，三人互相配合，没费太大力就摆脱了数个漩涡的纠缠，“追兵”渐少，可他们离雁城还远，绷紧的神经并不敢放松。

他们一路溜得飞快，眼看着快到城门了，当归松了口气，又向后看了看，奇道：“那些漩涡怎么都没了？雾气好像又正常了。”

之前那些穷追不舍的漩涡雾气都没了踪影，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容溆到了护城大阵的边缘才停下，见当归明显满肚子疑问，便提前开口道：“先进城吧。”

城门的兵丁似乎对之前的变化毫无所觉，因为这会儿没什么人进出，还打了个哈欠。

天已经完全黑了，眼看着城门就要关上，三人便赶紧登记进了城，又随便找了家茶馆坐下。

容溆使了个障眼法，变得气息衣饰与凡人无二，他仍着黑衣，只是隐去了其上的纹饰，头上的夜明珠束发也变作了普通发带，安静端坐时，整个人就好像自画中走出，从上到下无处不精致，叫人忍不住细细端详。

见茶馆中三三两两坐着客人，他又布上了一层障音术。

术法才完成，当归便急着问道：“方才那雾是怎么回事？”他跟着两人没离开，一直有话想说。

三人聚在雁泽，虽是缘由各不相同，可方才目睹了雁泽那突发的怪异，便都默契地放下了旁的，开始讨论起此事来。

阿蔚探不清那毒雾虚实，她轻易不敢与之接触，当归又是凡人，更加不能冒险，可容溆有仙气护体，竟也要避开，事情就棘手多了。

容溆皱眉道：“这雾很是霸道……”过后似想起什么，又问道：“你们可有染上？”

见两人摇头，他稍微放心，却又严肃道：“此处原设的大阵看来出自名家，相当牢固，却有些晃动的迹象。”

“我已唤了此处的城隍土地来见，问清了情况，咱们马上离开。”容溆看着阿蔚说道，这趟差事不断地出状况，星官都未曾推算出来，不知又是什么提前不可说的上天安排，或是哪位仙君出来渡劫，还是别的他预料不到的事情……无论哪种情况，一旦牵扯进去，之后都不会太好脱身，他自己倒不怕这些，可阿蔚如今，却不好涉险。

他几乎已经能确认，阿蔚目前身上灵气稀薄，甚至不出招时就像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呢？受了伤？误服了什么药？总不会是与人换了身体吧？

容溆百思不得其解，只盼早日结束这个差事，他好回去问清此事原委。

茶馆之中依旧人来人往，没人察觉之前的异动，雁神多年的护佑早已让此间的凡人不再惧怕城外的白雾，早上刚祭过雁神，这会儿无论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都还笑呵呵地谈论着与之相关的一切。

阿蔚点了点头，她心里还压着司祭失踪的事，本也没打算直接离开，听他提起大阵的事，便一直在默默思索。

她的络子已经解开了，其中的石头护符早碎成了渣子，再不能发挥作用，而当归的石头碎渣早就在逃跑的时候丢了。

据文掌柜所说，这白石护符起码能用上几十回，可她的这块才用了一次，就已经毁了，可以想见那雾气突变时的威力。

接引雁大人的卫大侠迟迟不见、阵法不稳、雾气异动，司祭失踪、或许还有最开始那伤人的蜘蛛，雁泽这一连串的异动，却是应了她之前隐隐的不安。

相较之下，她寻药的事情，确实要往后推推了。

“城里的司祭丢了，你们知道不知道？”当归突然问道，如今容溆隐去了身上的气势，他又向来是个自来熟，便直接说起事情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阿蔚问道，半天还没过去呢，城主府连这个消息都瞒不住吗？

听她问起，当归挑了挑眉，似乎面带不屑：“那个笨笨的小少爷到处打听的时候被我碰见了，他也太蠢了，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跟家里商量……”要是他有城主府的人手和消息，哪还用费事儿？

“我想……可能他和家里商量了反倒不好。”阿蔚对两人讲了讲之前的见闻，她虽然遇见了不少事，却都雾里看花一般，只能隐约看出有些不对。

“那事不宜迟，咱们快些去找她吧。”当归听完便急着说道。

“先去祭祀场看看吗？”阿蔚首先想到的还是郦贞娘最后出现的地方。

“有咱们仨的身手，哪用那么麻烦？”当归笑了笑：“那位连少爷明显瞒了事儿没说，咱们直接去问问他不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