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尾记」

第9章 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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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府前院依然灯火通明,三人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心里都有些失望。

连长安脑子不太灵光,平时只会听家里人的话,对于城中诸事仅仅是一知半解,甚至于郦贞娘失踪这件事,说到后来也极不确定。

城中大阵不稳,城外雾气生变,他们要弄清这一切的根源,看来还要找到司祭。

“连家的人不至于都像那小少爷一样糊涂吧,人丢没丢还不确定?”当归想起连长安的百般嘱咐,不禁说道。

然而目前的情况十分诡异:连大姑爷之前想要遮掩什么事情的心思很明显,可到目前为止,他们却没有发现任何出来寻找司祭的人马。

三人都觉得那所谓商行绑架的说法有些不着边际,可也都不认为雁城中真的风平浪静,奈何如今与此有关的人,除了一个蠢笨的连长安,商行掌柜与城中元老俱都在前院一处宴饮,他们再是神通广大,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过去审人。

“你们可有什么寻人的法术?”阿蔚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们三个都不算寻常凡人,平时不能扰民不假,可事到临头,为什么不走走捷径呢?

提到法术,当归老脸一红,十分不好意思,他这些年除了偶尔练那飞剑,就没怎么在法术上用过功,更何况是寻人这种偏门的术法呢?他将希望寄托于容溆,便拿眼看过去。

“我还不会此类术法。”容溆平述道。

“这怎么可能!那你怎么找到我的?”当归显是不信。

“寻你是奉了明旨,自然要请几位星君算算时辰方位。”容溆像看傻子一般与当归说道。

“那你呢,你不是鲛人吗,能勾魂夺魄的,随便使个手段不就什么都问出来了?”当归又不死心地看向阿蔚。

“……我不会。”阿蔚沉默好久才说了一句,末了又补充道:“鲛人没有这样的神通。”她真想找机会和他系统说说《一寸绡》中的荒谬之处。

“郦家,郦家……对了,咱们就听一回连长安的话,去郦家看看吧。”当归灵机一动,对两人提议道。

“去看看郦姑娘在不在家吗?”阿蔚问道。

“当然……不限于此啦,既然你们都觉得雁城的祭祀和阵法脱不开关系,那不如就直接去郦家问问司祭本人咯。”他得意地笑笑,又继续道:“城里司祭可不止一位,郦家世代为雁城司祭,如今轮到郦贞娘主持,可她爹爹还在呢,听说从前比她厉害多了,而且她爹病着,肯定没有过来吃酒。”

听说还有人能问,两人自然同意动身,又想到自身对雁城所知终归太少,正好趁着路远人稀,向他打听了不少雁城以及郦家的往事,以便理清思路。

今早雁神祭上,阿蔚观礼之余,也曾听旁边人闲话雁城渊源,如今听当归说起,原本模糊的印象也清晰起来。

据说雁城建立之初,有五人最先跟随雁神修建城池,救助百姓。这五人均出自中州北祁国,实为亡国臣子之后,当年城破后,一道追随祁氏后人远远逃到雁泽,便就此定居,没再离开过雁城,顺便也将北祁国的风俗带来了不少,先前祭祀时阿蔚见到城民个个佩戴银饰,便是出于这个缘故。

这五位元老的后人,说来阿蔚也都认识,出自城主府的连长安便是其一,后来见到的云复生、花小姐等人也在此列。

郦家同为元老之后,可截然不同的是,他家几乎完全不插手俗务,从来只管祭祀,不似其余四家,不仅领了城中差事,还与外地客商做着生意。

正因如此,郦家比起那几家,才落魄得十分显眼,不但穷困,家中更是子息单薄,传了几代都只有一枝,到贞娘这辈,就只有她一个女儿,连亲戚都没几门,还都是转了好几道的,贞娘母亲早逝,父亲如今又卧病在床,继承司祭之位三年来,家中里里外外全靠她一个人照顾,直到最近雁神祭临近,她实在忙不过来,才找了个小童帮忙。

趁着夜色,三人悄悄使出轻功,在几乎空无一人的街上飞快前进,看着眼前越来越荒凉空旷的景象,当归又是一阵唏嘘。

雁城北面地势高,住的都是富人,院子修得又大又宽,别说花家、云家这些元老,就是稍微富些的居民,也都搬到那边去了,城主府虽说在东南,可也建在主街之上,几乎就在城中央,在北城还另有别院。

今早举行雁神祭的祭祀场建在城东南,占地十分之广,以至于没剩多少地方住人,穷一些的农户与赁屋的外来户都聚在西南,可郦家这样的元老,竟然就住在雁城东南,一个偏僻到不能再偏的小角落。

郦家世代为司祭,在城中地位特殊,起码人人都知道她家的名号,可她不但亲戚少,连朋友也少,昨天一场雁神祭,阿蔚几乎就把她的熟人瞧遍了。

说起这个,阿蔚的心思不免往她的人际上偏了偏,万一真是凡人犯案的话,那位好像与郦贞娘有矛盾的云少爷,会不会与之有关呢?

哪知稍稍提起之后,当归却仿佛早已知晓:“他们啊,城里人总是背地里议论,早被我听见了,应该跟这事没什么关系吧……”

“听城里人说,两家长辈原先给他们订了娃娃亲,可那个什么云少爷和他娘云夫人都瞧不上郦姑娘,前几年就把亲退了,唉,你们不知道,那话说得有多难听,人家好歹还是司祭呢,也要被这样戳脊梁骨,要是普通人家,还指不定怎么样呢……不是说雁城民风挺开放的吗?怎么干活儿的时候男女一样,一遇到这种事就又翻出老黄历……”当归说着说着,又忍不住碎碎念。

这算是个线索,可云家却不见得有动机害了郦贞娘。

提起雁城民风,容溆记起在玉霞山所学,像是讽刺地笑了笑:“如果说是景州的北祁国遗民,倒也不难懂,我曾听人讲过,百年前北祁国尚鬼好巫,同时国中礼教森严,对女子约束尤为严格,祭祀连年不断,各类大小祭礼足有近千种,为此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后因天灾不断,更是变本加厉,甚至取活人性命为祀。”

他如背书一样讲着北祁国的往事,却并未如何唏嘘,之后又轻轻地“哼”了一声:“这般伤天害理,最终落了个气数耗尽被灭的下场,下凡到北祁国的帝星后来也吃了挂落。北祁国的习俗,应该也被他们多少带来了些。”

“原来如此……”阿蔚听罢如此往事,对那位郦姑娘更是同情了几分。

自从再见到容溆后,阿蔚便觉得,他比从前沉稳了许多,似乎在玉霞山求学几年,方方面面都有所变化。

只是依然看不上许多人,许多事,无论是话本中的,还是历史上的,又或是现世中的。

这倒也好,活得清楚明白。

三人之后一路无话,绕过祭祀场,再走一段便到了郦宅。不提城主府的气派,就连鲜少涉商事的云家与花家,住处也极为宽敞,可郦家却只盖了个一进的小宅院,相比之下十分简陋。

此处只孤零零的这一户人家,虽说院子窄小,可住的人十分精心,三间瓦房看来年头已久,却时长修缮,不仅不见破败之色,更是处处干净整洁。前院后院还支起了篱笆架,种上花朵菜蔬,门前房后自然也少不了待炮制的数味草药,小小的院子充满了生机。

走进院子,扑面而来一股药香与烟火气,冲淡了小院鲜活的气息,临时雇来的小童坐在药炉边打瞌睡,当归提鼻子一闻,心中长叹,后悄悄对二人说:“不像是对症的药,只是温补吊命的,看来郦老爷命不久矣了。”

郦家到处都静悄悄的,单听屋中呼吸声,也不像贞娘在家的样子。

“看来司祭真出了什么事……咱们先进去看看吧。”当归小声说道。

容溆先给他们掐了个匿踪的法诀,当归走得飞快,直接走到正中的大屋门口,先给门开了个小缝,随后便钻了进去。

阿蔚和容溆跟进去后才发现,这屋子竟然是个神堂。

屋中两盏长明灯添满了油,火苗颤巍巍照亮了神龛,神像高高供起,又被珠帘遮住头身,台上香炉中插着三柱香,应是今早上的,已燃尽许久,掉落一旁的香灰还未清理。

神龛之下整整齐齐摆着三只蒲团,一旁放着两只大木箱,略有些歪。

之前连长安曾说,贞娘还未换下祭服银冠就不见了踪影,侍者们的祭器无人交还,这才找上了他,这两只箱子,估计就是装祭器所用。

阿蔚心中道声“得罪”,便小心翼翼地开了两只箱子,其中一只分了几层,码好了今日所用部分乐器,另一只内叠了数件白灰袍服,顶上又摞了一大一小两只妆奁,大的装满了侍者佩戴的银饰,小的却是空的,估计是保存贞娘银冠所用。

箱子一开,她便忍不住眉头轻皱,袍服上的汗味直冲进鼻中,不少银饰上还挂了头发,乐器箱中虽无异味,却也带了些许污渍。

门外的药味自门缝钻了进来,稍微冲淡了箱中异味,想想郦贞娘若是无事回来,怕是就要独自清理这两大箱的东西,阿蔚一阵难过,手中掐了个诀,将两个木箱连同神堂中的脏污清了个干净。

法术带起了一阵清风,使得珠帘微动,三人闻声俱望向神位。

方才她便觉得哪里奇怪,现在细看这神像,才知缘由。

郦家的神龛与别家不同,十分宽大,珠帘之下露出的袍裾确是雁神像无误,可这神像却并非普通正立,而是居于中心偏左,半侧着身,面朝内站立,而神像所望的方向,竟还有另一尊女性坐像,正微抬首与男站像对视。这坐像也不同寻常,只是歪在石上,并不严肃,二者相视而笑,十分温馨闲适。

两尊神像均以整块白石雕刻而成,又用数种名贵颜料精心上色,观之衣袍飘逸,发丝顺畅,最妙的是动作自然,表情生动,仿佛将脑海中一对小夫妻平日的样貌给整个誊了出来。

神像后还挂着一幅画,画中一对大雁于空中展翅,身后云雾间还细细描绘了耀眼的光晕,使二者形象又多了几分遨游于九天的磅礴气概。

因女像靠后,灯光又昏暗,三人之前便只看到了男像的双足,但男像又不在正中,故而阿蔚才觉得异常。

原来郦家供奉的是雁神夫妇的神像。

“我……见过这两尊像,也见过这幅画,就在今早,一模一样,都刻在祭祀场的围栏上。”阿蔚回忆道。

当归却奇道:“围栏的雕刻都快磨光了,你怎么看出来的?”

阿蔚便笑道:“刺绣与作画相似,都要平日里对万事万物多加观察。”

说罢她又去看神龛上的牌位,随风……舒云……阿蔚照着牌位默念道。

牌位上写的是雁神夫妇的名讳,以及其飞升的年月,雁神随风的那块与城中的相同,其夫人舒云的这块她倒是头一回见,那飞升的时间比随风还早了数年。

如果说随风本人没有如记载般飞升,那么她夫人是否顺利登仙了呢?

想来不会吧。阿蔚心里并不十分乐观。

神龛之上除了牌位之外,并不见其余文字,三人见查不出别的,便转移了阵地。

右侧的房子还算宽敞,会客的正厅两侧隔出了两间卧室,当归进了厅中没什么收获,便又拐进了贞娘的卧房,后面二人自然也跟了进去。

室内简洁得一目了然,只一床一桌一梳妆台,每个角落都被清理得一尘不染。

桌上摆了笔墨,却没留下一字半句,书画也不知道都收到哪里去了。

梳妆台上摆着几只歪歪扭扭的木头玩具,和一把今早没来得及收好的银梳,半开的首饰盒中只装着寥寥几件银饰,可桌上却随意扔着一支金雀钗。

阿蔚看了那钗一眼,便又随着二人到了郦父的卧房。

卧房久不通风,药味更浓些,郦父孤零零躺在床上,还在沉沉睡着,即便病入膏肓,形容憔悴,也难掩他容貌清俊,据说郦父是百年来最为出色的司祭,也不知当年在祭祀中起舞,是何等风采。

工夫不大,床上的郦父突然有了些动静,三人不敢出声,却仗着身上带了障眼法,轻手轻脚地凑到床侧观瞧。

郦父面容憔悴,他微睁的双眼,却与是贞娘的美目一般形状,只是此刻眼神涣散,似乎还未完全清醒,口中模糊地念道:“贞……贞儿……”

念了一小会,郦父眼中竟突然落下两行浊泪,哭道:“我的女儿,我的贞儿,此生……再也见不到了。”三人大惊,连城主府都没断定郦贞娘是否失踪,郦父一个卧床的病人,病得都糊涂了,哪来的消息?况且贞娘只是失踪,何来再也无法相见之说?哪有这般咒自家女儿的?

三人不解,郦父仍断断续续地哭着念着,话语颠三倒四:“贞儿……千万保重……贞儿……见不着了……”不计较其中蹊跷,只这一片慈父之心,着实令人动容。

“要不要叫大夫过来?”阿蔚悄声问道。

当归摇摇头,他大小也是个大夫,知晓郦父早已药石无医,唯一的亲人贞娘却还在此时失踪,叫也不知道叫谁过来了。

果然,郦父越说越精神,隐有回光返照之相,最后竟腾地坐了起来,声音也异常洪亮,只是仍未惊醒外面打瞌睡的童儿。

郦父这次圆瞪了双眼,直勾勾盯着床尾,又开了口,这次十分清晰:“五位贵客请上座。”

一句话叫三人身上一凉,阿蔚还紧了紧身上的香囊,郦父却也不转头看他们三个,顿了顿又继续道:“好话赖话,您几位也说遍了,无论如何,这祸事惹下来了,眼看着就要大厦倾,这回,再没通天的法力相助了。老祖宗,我只盼我家贞儿一生随心。”

说罢,郦父便直挺挺地倒在床上,再没声息了。

变故如此之快,叫人措手不及,贞娘还未找到,线索也没摸清,郦父便先咽了气,这下可如何是好?

郦父带着两行浊泪,双眼半闭不闭,当归不忍,上前闭上了郦父的眼睛。

容溆早定下了神,可他这会儿满头雾水,在一边来回踱步,又等了一刻钟,实在疑惑:“怎不见勾魂的鬼差?”

当归聚了法力在双目,在房内扫视了一圈,也露出了不解的神情:“不光鬼差不在,郦老爷的魂魄也没了。”

“他去世之时,魂魄确实离了体,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容溆更加疑惑了。

三人始终在这房中,却没人察觉到任何动静,郦父的魂魄就这么走了。

慨叹之余,三人又探过房中各个角落,还跑去另一侧堆放杂物的小屋查看,却仍是一无所获,当归见童儿还在瞌睡,便摸了颗小石子扔了过去,三人这才带着满肚子的疑问走了,童儿醒后哭喊送信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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