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白等人赶过来时，见到眼前的情景都被吓了一跳。

红衣姑娘仍旧昏迷不醒，阿蔚只好跟着坐下，让她躺在自己腿上。

“她不是书坊门口那个……”当归惊道。

花轻羽比当归更有身为大夫的自觉，她快步上前去查看红衣姑娘的情况，随后便试图为其医治。

在用银针封住了姑娘的几处大穴之后，她神色凝重地说道：“这位姑娘中了剧毒。”

阿蔚点了点头，又低头看了看无知无觉的红衣姑娘，微黯的眼瞳中浮现出一丝波澜。

“小羽，你可能替她解？”穆白问道。

花轻羽思索了半天，只能无奈说道：“这……我身边没什么药材，只能暂时延缓毒发，而且她中毒的症状，实在是很像……我根本就没法……”她有些不愿承认。

当归不信邪，上前替那姑娘重新把了把脉，片刻后面上也浮现出了些许惊讶。

“这蜘蛛毒怎么这样霸道？”他又看向花轻羽：“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毒，你刚才说它像什么？”

“像是书中记载，人们吸入雁泽毒雾之后的症状。”云复生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替花轻羽回答了这个问题。

“你们不是能做护符吗？难道就没有解毒的秘方？”当归倒是不怀疑这个答案，毕竟蜘蛛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存活，能将雾气转化为毒素也算正常。

“护符的完整制法只有历任城主晓得，况且就连雁神大人都没能彻底解了这毒，更遑论我了……”花轻羽实在想不出办法救她，只能怜悯地看着阿蔚怀中的姑娘，心中沮丧极了。

“这蜘蛛……便是金不换之前遇到的那种？”穆白一边观察着蜘蛛的尸身，一边问道。

“比之前那只大了不少。”阿蔚回答道。

文掌柜说得果然没错，他们遇见蜘蛛的事情，该知道的人都差不多知道了。

“先前从没有人在雁泽见过蜘蛛，如今这毒物竟出现得这般频繁，难道贞娘她也……”穆白有些心慌。

“莫要胡说。”云复生语气罕见的严肃：“到雁冢还有一段距离，我们这就出发。”

“那这姑娘怎么办？”当归问道，他心软得很，实在不忍把她当成死人。

“呃……”

众人还在犹豫时，那姑娘竟悠悠醒转过来，只是她面色极差，声音也小得几乎听不见，全没有之前在锦江书坊时的活力。

“我……我要死了吗？”她轻轻问道。

没人愿意回答一句，她心下了然，又自顾自地交代起了遗言：“几位……壮士……拜托你们，要是有机会，就去锦江书坊的总部，找一个叫方书锦的人，冲他脸上……狠狠地打一拳，一定要是脸上，就说，就说是替荀无寄打的，拜托了……”她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很快就累得虚脱了。

几人闻听她这番奇怪的遗言，俱是哭笑不得，还不等他们答应什么，便听她又强撑着说道：“解毒我是不求了，有没有止疼的药，让我能舒舒服服地死？”

花轻羽赶紧掏出了一丸药准备喂进她嘴里，可她的手才伸了一半，便被人截下了。

她疑惑地转了视线，却见阿蔚正微抬着胳膊，纤细的手指稳稳地捏着药丸。

“游姑娘，你这是……”

阿蔚与她对上了视线，面上并无异样：“我来喂她就好。”说罢，她便将药丸喂进了那姑娘的口中。

姑娘吃了药丸，果然缓和了不少痛楚，她闭上双眼，不再说话，也不再动弹，像是在一心等死。

“姑娘，我们还有急事要办，你……我们……我们待会儿会叫人来。”穆白看了看天色，发觉他们已经停留了许久，便咬咬牙狠心说道。

几人也知再拖延下去没有用处，只好将她挪到了一处看来更安全的地方，还把她之前所持短刃放在了旁边，又留下了几颗白石护符，这才满怀心事地离开了。

花轻羽心情最为低落，近年来有护符相助，她从没真正接触过中了雾毒的病患，更是头一次感受到了无法救治病人的无力感。

当归先前满脸不忍，可自重新启程后，他便像是看开了生死一样，神情不再消沉，只是时不时会掐着下巴想些什么。

又是一番长途跋涉，直到云复生快撑不住了，众人才走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一处泥土紧实的空地上，零零散散地搭着几个不大的窝棚，上面布满了灰尘与杂草，还有不少窟窿，看起来好像咳嗽一声就会倒塌。

“听家里人说，这里是先祖们在修雁冢时，临时搭建的休憩之所，百年来修补的次数也不少，可只要稍不留意，就破败成了这个样子。”说起此处的渊源时，云复生不禁唏嘘，又解释道：“大人不常来，倒成全了我们这些孩子，将此处当作秘密据点，其中又数我和贞娘来得最勤，游姑娘，两位游公子，还要烦劳你们三位，到近前查探一番，看看是否有贞娘的踪迹。”

阿蔚三人依言前去，穆白将云复生交给花轻羽后，也跟着过去探看。

窝棚算是危房，云复生等人儿时起便不会轻易进去，四人的重点只在窝棚附近，很快便有人发现了线索。

“你们快来！”当归喊道。

他所负责的区域土地相对松散，又不至于泥泞，若有人经过，刚好能存下些痕迹来。众人凑到近前，只见一串深深浅浅的小巧鞋印，其主人像是徘徊了许久，随后便离开了那里，向着更远的方向走去。

顺着脚印的方向看去，花轻羽忍不住喃喃道：“雁冢……”

“看这脚印的样子，她肯定走得稳稳当当，一点儿也不着急或是慌张。”当归分析道。

花、穆、云三人各自松了口气，穆白更是直接道：“她没遇上那蜘蛛便好。”

“她去了雁冢吗？”花轻羽问道。

“咱们接着去看看不就得了？”云复生笑着答道，像是一点也不在意那里是禁地。

见他说得肯定，花轻羽与穆白也消了不少顾虑，他们一边走着，一边对阿蔚三人说道：“这里已经十分接近雁冢了，不用半个时辰，咱们就能到……”

可话音未落，四面八方突然传来了无数悉索之声，声音交错之下，将雁泽的寂静搅得烟消云散。

“是蜘蛛，还不止一只。”这声音阿蔚熟悉极了。

众人连忙警戒起来，容溆将之前的匕首丢给了阿蔚，自己则又摸出了一把一模一样的。

这样下来，会武的四人中只有当归没有兵器了，便由他掩护云复生和花轻羽，阿蔚、容溆以及穆白成三角之势守在外面。

不消片刻，那些蜘蛛就出现在了没有雾气的领域中，虽然个头都不如之前那只大，却数量颇多，活动肢体的声音此起彼伏，叫人忍不住汗毛直竖。

阿蔚与容溆飞快上前与之拼杀，穆白也不甘示弱，拎着宝剑不住劈砍。

花轻羽不禁替他们捏了一把汗，在她心目中，穆白祖上是武官，家传了上好的武功，应该不至于如何狼狈，可她却眼睁睁地看着穆白渐渐陷入颓势，而那对姓游的兄妹各自与更大的蜘蛛战斗，竟是丝毫不落下风，他们的招式并不华丽，手中匕首却从不落空，很快便清理了眼前的蜘蛛，还能抽空去援助穆白，她心中有些酸涩，可毕竟保命要紧，便也不再多想，只暗自祈求他们个个平安无事。

三人杀了许久，蜘蛛仍是源源不断地攻上来，穆白第一个坚持不住，叫其中一只有机可乘，向中间那三个手无寸铁的人袭去。

“小羽！”穆白急切叫道，却苦于分身乏术，无法前去支援。

当归赶紧拦在蜘蛛跟前，情急之下，他哪还顾得了别的，立马掏出了自己的木头小剑，同时在心中默念口诀，抱着豁出去的心态，他这次施法竟意外地顺利，只几息过后，木剑便自他手中飞了出去，随后迎风而长，变得与普通长剑一般大小。

他也跟着飞身而起，先是一把将木剑攥在手里，又运剑向蜘蛛劈下，一招便将其斩成了两半。

“仙术……游公子，你……您是山上下来的仙师吗？”花轻羽见此大惊失色，连带着称呼都变了。

云复生也露出些许讶异，却不如她表现得这般明显，只是口中无声地说了句什么，便再无反应了。

见花轻羽为当归的身手找出了现成的理由，阿蔚与容溆便放下了心，只专注地对付围上来的蜘蛛，防止他们攻击到那三个凡人。

“咱们是捅了蜘蛛窝了吗？”当归一边杀着蜘蛛，一边抱怨道。

好在蜘蛛的数量并没有太夸张，众人齐心协力之下，周围总算再没有动静了。

到处都是蜘蛛横七竖八的尸身，除了一开始云复生他们所在的区域，附近几乎没了下脚的地方，阿蔚与容溆面色还好，当归与穆白却累得坐在了地上，花轻羽连忙上前，帮穆白擦起汗来，她一面忙活着，一面小心翼翼地问三人：“敢问三位，可是传说中那身怀法术，四处斩妖除魔的仙师？”

世上有仙人妖魔，自然也不乏修仙者，虽然这些人大多隐于山林，却还是在凡间留下了许多记载，更不用说以此为基础发展出的传说，乃至话本、戏曲了。

当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看着有姑娘嘘寒问暖的穆白，心中不禁酸溜溜的，正想打个耍帅的腹稿，以换来些崇拜的眼光时，一向沉默的容溆却突然开了口：“你们立刻回城。”

“可是贞娘她……”花轻羽迟疑道，他们马上就要到雁冢了，还没找着人就转头回去，实在是心有不甘。

“没错，你们赶紧回去，万一再碰上蜘蛛可就麻烦了。”当归想了想，也跟着说道。

“你也跟着回去。”容溆又说道。

一听这话，当归立马跳了起来：“为什么连我也要回去？我不回去！”

他一副马上就要撒泼的样子，却在见到容溆的表情时瞬间熄了火。

“好好好……我回去，我回去。”

容溆眼神并不凶恶，只是如他刚出现在雁泽时那般，幽暗中流动着死气，当归只觉他要是不答应，那双眼睛所看的可能就真是死人了。

“我们两个去雁冢看看，若是有什么发现，一定尽早告知各位。”阿蔚明白容溆的想法，便对他们说道。

“此番有劳三位了。”云复生突然对他们施了个礼。

穆白与花轻羽见他如此郑重，互相对视了一眼后，也跟着一道拜了下去。

“游姑娘，两位游公子，雁泽突生变故，实在我意料之外，全赖三位一路护持，才让我们毫发无损，更不要说二位还愿继续寻找贞娘，如此大恩，当受我一拜，只望二位之后多加小心，早些回城来。”时间紧迫，云复生加快语速简略说道，三人见了当归的法术，现在十二分地信任他们的身手，再加上担心贞娘，便也不提让他俩也跟着回去。

“若是明日一早二位还没有回来，我便请人……”他继续说道。

“最好不要再轻易到雁泽来。”容溆却没让他说完，显然不太认同他的计划。

“你们放心。”阿蔚安慰道，又转头看向当归：“有你跟着，一路上也能护他们周全。”

“那是自然。”当归心里舒坦了许多，他情绪依然恢复得飞快，清了清道路后，便带着云复生他们转身离开了。

四人离开后，容溆与阿蔚留在原地，阿蔚辨别了一会儿方向，便对容溆说道：“走吧。”

可容溆没有往前走，他默不作声地停了好一会儿，忽然闪身到了阿蔚身侧，又抓起了她的手腕。

他低下头来，认真地看着阿蔚纤细洁净的指尖，终于开口问道：“你这伤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