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尾记」

第26章 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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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贞娘拿着火把的手渐渐垂了下去,一开始她只是微微哽咽,到后来已经变得泣不成声。

“爹……别丢下我一个人……”她哭得肝肠寸断,像是要尽情发泄积攒已久的难过,整个人几乎伏在了地上。

阿蔚轻轻接过了她手上的火把,又将其随意卡在了石壁上,这才默默地在一旁坐了下来。

她听着郦贞娘的哭声,心里却空落落的,一时不知是该同情她,还是羡慕她。

仿佛她上岸之前,父亲只说过让她“好自为之,不要再连累旁人”之类的话。

当时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会说出那些话的呢?

……

良久之后,郦贞娘终于渐渐收了泪,她用自己宽长的纱袖胡乱抹了抹脸,因为才哭过,眼角与面颊都有些泛红。

“我……”她声音带了些哑,心情稍稍平复后,便转过头来,想对阿蔚说些什么。

可阿蔚好似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正低着头兀自出神,墨黑的双眼仿佛失了焦距,直像个没有生命的偶人。

郦贞娘见了她的样子,竟莫名打了个寒颤,随后便生怕打扰她似的小心坐了回去。

阿蔚的思绪很快回转过来,她见郦贞娘抱膝蜷在一旁,便又坐过去了一些。

“你,和你父亲,都很好……”她轻轻说道。

“还好你没说什么‘节哀顺变’之类的话……”一听这话,郦贞娘忽然很不“淑女”地咧嘴笑了笑,同时也往阿蔚那边凑了凑。

两人的肩膀几乎已经碰在了一起,却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阿蔚之前只见过郦贞娘一次,对其了解大多来自旁人的调侃乃至抱怨,可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她对这个姑娘的印象十分之好。

某个瞬间,她又想起了《一寸绡》,想起了皎娘,甚至忍不住将郦贞娘与皎娘对比了一番。

她们都是一样的多才,又同为男子所负,其后还都不同程度地被人嘲讽轻蔑。

皎娘是个虚构的人物,在书中似乎确实是坏事做尽,可那些真实得有些可怕的描写,却总让阿蔚不禁去猜想:是否皎娘也真切地活在世上?她又该是怎样一个女子?

湿冷阴暗的石洞中,只有两人附近那支火把发出小小的火光,郦贞娘哭了一遭,倒像是又放开了不少,她先前能模糊地感受到对方没有恶意,经过几番接触后,那种感觉倒渐渐清晰了起来。

“咱们说说话吧。”她将这句话重新说了一次。

“嗯。”阿蔚点了点头。

“你找了我那么久,一定听说过我的事吧……”郦贞娘先叹了口气,又泄愤似的扯了扯裙摆。

“你指什么?”她听说的事确实不少。

郦贞娘像是憋闷许久了,实在需要个说话的人,明明是被困在此地,可不知怎的,她竟有种暂时逃出牢笼的错觉,抓着阿蔚这个还算不错的聆听者,便忍不住倒起了心底的话。

“就是……跟云复生那混账的事!”她悄悄对空地翻了个白眼。

“你很在意?”

阿蔚本有过猜测,郦贞娘见到云复生时的失态,到底是出于耻辱,还是源于爱而不得,可如今看来,她心中自有傲骨,倒不像是会耽于情爱的性子。

那么,果然是因为前者?

“我当然在意了!我本来好好的,定亲都不是自己乐意的,偏偏云大少爷还要大发慈悲,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弄了这么一出!”

“当我不知道他那点子‘苦心’吗?整个九州就他最聪明,最善解人意,他怎么就知道我到底乐不乐意?说不定我还就想要早点守寡呢!”

这些话她想说很久了,可她的朋友都与云复生交好,父亲又常年病着,实在是不太好对着他们发牢骚。

“你知道吗,我很早就知道,自己和轻羽、穆白他们不太一样,我家里没他们家有钱,也不如他们个个都有兄弟姐妹,住得还那么远……小时候还好,大了之后,他们就生怕我会介意这些事……可是我有什么介意的,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我自有比他们强的地方,不用他们特特来同情我!”

她兀自说得痛快,只觉自己现在一点都不怕黑,也一点都不想哭了。

“我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我爹爹说他再也见不到我了,一切都有定数,说不准我们家祖辈欠下的债,就该是我来还……”

一通发泄过后,郦贞娘吐出了胸中浊气,只觉自己从没这样松快过,难听的话都说完了,她现在只想对付这个冷冰冰的石洞。

只是,她心里实在没主意。

“游姑娘……咱们……”郦贞娘似乎意识到自己有点拖后腿。再想想她刚才说的那一大堆废话,一时竟羞赧得不好意思抬头,全不比之前快人快语。

“你还能走吗?”阿蔚安静地听了半天,见她不好意思,便直接问道。

“嗯,我现在可好多了。”郦贞娘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那你跟我来。”

阿蔚示意她拿起火把,自己重新背上包袱,再备好匕首,两人便又开始沿着石壁走了起来。

“游姑娘,你有线索了吗?”郦贞娘好奇道。

“我也不确定。”阿蔚摇了摇头:“有件事可能要问问你。”

“先前我在你家见到了供奉随风舒云夫妇的牌位,可你家先祖分明没见过舒云夫人,缘何能雕出她的相貌?还有,你家先祖不认同‘雁神’之说,为何你家的牌位上还是有此类字样?”

“这……据说是随风大人传授祭舞时,曾与我家先祖细细描述过舒云夫人的相貌性情,乃至两人相处时的情景,先祖为纪念他们夫妻,才将我家的神龛制成那般,并嘱咐后代儿孙,上香时多多祈求上苍,让他们夫妻早日团聚……至于那牌位上的字迹,实是为了堵城里人,尤其是连家那位……的嘴。”

阿蔚不知道连玉在随风逝后竟偏执至此,她心中暗叹一声,又说道:“原来是这样。”

“这些可与咱们逃出石洞有关?”郦贞娘有些不解。

“我是在想,近百年来招魂术没有生效的缘由。”阿蔚一边走,一边说着自己的猜测。

“自古以来,招魂一类的秘术,多是以亲近之人的血脉为引,方能奏效,可我先前听随风大人说过,他这门术法是族中传下,专为夫妻而设,以其中一方为引,思念为媒,只要法力足够,无论那魂魄走了多远,最终都能被唤回身边。”

“可随风大人与你家祖辈尝试了百年之久都未能成功,我在想,若是施术这边不对,会是哪些地方出了差错。”

“其一,作为引的随风大人。他自己施术时应无问题,你家先祖借阵法之力施术,总该要用到他的名字,若是一心念着‘雁神’这样的尊号,只怕不会成功,可你们并没有用错名字,这一点便先排除。”

“其二,作为媒的思念之情,要以此联系到舒云夫人的魂魄。还是要从你家人施术说起,方才我已确认过,你们施术时,对舒云夫人的认知应无太大偏差,这一点,还是可以排除。”

“其三,用来维持术法的法力,足够使招魂术覆盖至整个雁泽,这一点最为明显,绝对没法糊弄,目前看来,也没有问题。”

郦贞娘越绕越糊涂,说来说去,最后都没问题,那又是怎么回事?

“既然施术方基本没出差错,那么问题大多就是在另外一边了。”在综合了众多线索后,阿蔚的结论还是偏向于这个。

“这个……我们从前也有过猜测,舒云夫人许是魂飞魄散了,或是不愿见随风大人,只是这些说法都太过……所以我们很少说。”郦家人也讨论过这个问题。

“嗯,可我们考虑那些因素,却不是为了得出这个结论。”阿蔚期待地看向了郦贞娘。

“你是说……”郦贞娘屏住了呼吸,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突然的念头。

两人这次速度快了不少,说话间便已经到了“月牙儿”最为宽阔之处,甫一停下,阿蔚便鼓励似的笑笑:“这件事还要麻烦你。”

“这个地方很奇怪,没有出口,像是与外界完全隔绝,如果舒云夫人也被困在此处,或许就能解释随风大人寻不见她的原因了。”

“既然招魂术已经确认过没有问题,那只要请你在这里重新施展一次招魂术,一切答案自可揭晓。”

“可我哪有法力……”郦贞娘还有些犹豫。

“我来帮你。”阿蔚说着便握住了她的手腕,将自身法力缓缓送了过去。

法力的事情解决了,还有阵法的问题,雁冢的术法基于那一堆乱石,城中的术法托庇于护城大阵,可她们身处石洞,一时之间却难以布阵。

纠结半天之后,郦贞娘突然精神一振:“我想到了!”

话音还未落,她便脱下了身上的外袍,将上头的图案展示给了阿蔚。

“游姑娘,我爹跟我提过这个好像有玄机,你看能不能用?”

阿蔚闻言将衣袍拿在手里,仔细看来,那纱袍上绣了一层几乎看不出来的暗纹,走向毫无章法,似乎正与雁冢的布局有些类似。

她指尖轻碰了碰那图样,试着灌入了少量的法力,图案果然随之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灵光。

“能用。”她惊喜道。

“这袍子是我家一辈辈传下来的,说是穿着能让施术事半功倍,没想到现在倒派上用场了……”

那袍子上绣的竟是个小小的招魂阵法,郦贞娘不禁一阵感叹。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她的祭舞了。

将灌注了法力的纱袍铺在地上后,阿蔚便退守一旁,静待她施术。

一回到自己熟悉的领域,郦贞娘浑身气场陡然一变,她深吸一口气,随后便不借助任何乐器地舞了起来。

幸好这块地方还算大,不然都像月牙尖那里一样窄,只怕她还施展不开。

随着郦贞娘的舞蹈,原本幽暗的石洞以她为中心,渐渐泛起了一层灵光,阿蔚看得屏住了呼吸,内心只盼她们这一次能顺利一些。

……

一曲舞罢,贞娘无声地伏在了原地。

阿蔚的神经都绷了起来,她不断观察着周围,似乎在等待回应。

“嗡——”

郦贞娘还未起身,石洞中竟猛地响起一声嗡鸣,震得二人当即捂住了耳朵,洞中异变同时出现,阿蔚没有错过这一幕,连忙将视线投向了水面。

“呜……”嗡鸣声退去后,那消失许久的神秘哭声竟再次出现了,随后整个水面都开始发出淡光。

“在水下。”阿蔚见状赶紧又如上次下水前那般安排,之后便二话不说,直接下了水。

水中似乎与上次并无区别,她一路循着光源而去,恍惚间似乎看见了一道石门,只是才一接近,她便猛然觉得心脏一紧。

这是……

熟悉而又陌生的剧痛如狂风暴雨般袭来,阿蔚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霎时间便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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