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郦贞娘昏昏沉沉地吐出了好几口湖水，她浑身又酸又痛，花了半天才勉强爬了起来。

秋天的夜里冷极了，附近不时传来呜呜的风声，她不由打了个寒颤，这才算彻底清醒了过来。

周围环境显然与先前不同，尽管依旧陌生昏暗，却不再有石洞那囚牢一般的气氛。

她们逃出来了？

恍惚之间，贞娘只记得自己跌进潭水中，又被阿蔚护着在水中挪动，随后似乎与她一道腾空而起，一阵巨响过后便失去了意识。

“游姑娘？”她忍不住唤道。

四周暗得出奇，许久都没有人应声，她不顾有些僵的关节，哆嗦着打算站起来，却踩到了湿哒哒的长袍衣角，一不小心便又绊倒了。

这一倒不要紧，她的手直接拍在了一滩略有些稠的液体上。

“啊！”手下触感冰冷滑腻，她很快联想到了血，忍不住惊叫出声。

郦贞娘当即便想向后退上几步，可双腿却软得跟面条似的，虽极不愿承认，可此时此刻，她真是怕极了，怕得攒不出一点力气，只得带着纷乱的思绪倒在原地。

不知是嗅觉恢复了，还是她已怕得生出了幻觉，浓重的血腥气很快便依着猜想往她面上扑，她浑身又湿又冷，几乎什么都看不见，被不断往鼻子里钻的血腥味一激，竟生出一种跌进了血池塘的错觉，仿佛整个人都被血液沁透了。

就好像那血是从她身上流出来，几乎要把她浑身的血液都流尽了。

她自己吓了自己半晌，才稍稍冷静了些，心神归位后，她暗骂自己不中用，咬着牙又尝试了三四次，才终于勉强坐了起来。

可这里为什么会有血？

强行从惊恐中夺回了理智，贞娘终于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莫不是游姑娘受了伤？她脑中迟钝地冒出了这个念头，想到这里，便也顾不得怕了，又鼓起了些勇气，轻轻探了过去。

胡乱摸索了许久，她还是没有触到任何人，正心焦时，周围却渐渐地亮了起来。

几簇比萤火还不起眼的光点接连出现在了附近，她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些光点的来历，却先借着那微弱的亮光，看清了周遭的情景。

眼前正倒着一个人，他一动也不动，轮廓较普通人都要宽些，身下一大滩暗色的血迹，正好洇到了她手下。

果然不是她的血啊，好像，也没有想象中流得那么多。

他们明明离得这样近，可她摸了那么久，竟连他的衣角都没有摸到。

……

“长安……”郦贞娘木木地看着连长安，脑子似乎已经彻底罢了工，想的竟都是些没边的事情。

……

她很快回过神来凑上前去，先是试图将手上的血渍蹭在自己的衣服上，却弄得满身满手都沾满了污迹，只好就这样将长安扶到了自己膝上，又小心翼翼地抚上了他的面颊。

“……长安！长安！你……不能……不能睡！睡死了就醒不过来了……”她断断续续地挤出好些唤他的话来，即便一直期望自己能保持冷静，声音却逐渐尖锐起来。

可是连长安的身体早已经变得冰凉，就连背后那狰狞的窟窿都不再往外流血，也永远都不会再有知觉了。

两腮不知何时已满是冰凉的眼泪，贞娘渐渐收了声音，像是被定在原地似的，只有指端还在轻轻颤抖。

如此静默几息后，她又无声地动了动嘴唇，这才瘫倒在了连长安的尸身之上痛哭出声。

“你……为什么……是谁啊……”她满心茫然与不敢置信，既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弄不清连长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经过那一阵混乱之后，她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长安他死了。

模糊间，贞娘还记得长安做了些不太地道的事情，她从阿蔚的话中寻到了些影子，却还没有细问，也还没来得及跟他生气。

爹爹希望她好好活下去，她坚持到了现在，总算逃出了那个奇怪的石洞，她终于有了些希望，可是长安却再也没有以后了。

“长安……”

周围的亮光越来越多，贞娘哭得头昏眼花，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就在此时，一团雾气猛地冲她袭来。

“嘭！”

雾气须臾便被打散，原地随之落下了一把墨黑色的匕首，阿蔚喘着粗气，一手拄着湖岸，掷出匕首的另一只手还悬在半空，苍白的嘴唇被溢出的鲜血染红了一半，透出了几丝不属于人间的妖异。

“快……快逃……”她虚弱到摇摇欲坠，明明想提醒郦贞娘，发出的声音却微弱得可怜，手中鲛纱线上的灵光忽明忽暗，映得她的脸也时明时暗，仿佛随时要融入身后的幽寂之中。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三番四次阻我？是天庭派你来的？”舒云很快在半空中浮现，她恨恨地盯着阿蔚，魂体的颜色比先前还要刺眼，已经变作了血污般的暗红。

“……”阿蔚想着自己该说些什么稳住她，却只能扶着岸边，维持着随时可能涣散的意识。

贞娘脸上泪痕还未干，她看了看浮于湖上的舒云，又看了看怀中长安的尸身，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是……你？”她哑着嗓子问出了声，原本几乎已经止住的泪又淌了出来。

舒云并没有搭理贞娘，她只顾看着阿蔚，随手又挥出了一团雾。

阿蔚正要驭使鲛纱线抵挡，眼前却不由模糊起来，手上的鲛纱线都很快垂了下去。

“唔……”她结结实实地受了这一击，只闷哼了一声，便无力地倒在了水中，缓缓沉了下去。

岸上的一切渐渐远去，她被冰冷的湖水包裹着身躯，看着越来越微弱，又越来越模糊的光芒，竟忽然有种回到母体的安详感，眼皮也越来越重。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有那么一瞬，她好像触到了谁的情绪，那样激烈，那样苦涩，最终却又归于寂寂。

岸上与湖里都是一样的冷，贞娘的四肢已经僵了许久，心里却空落落的，仿佛之前那个一心想要好好活下去的人不是她自己。

她扶着长安的尸身，像是身上捆满了铁坨子，一丝动弹的意愿都没有，见阿蔚一下便被打倒，也只是喃喃地唤了一声，之后便一直看着空地发呆。

舒云好像也没了说话或是攻击的欲望，自阿蔚沉入水中后，便时而焦躁，时而茫然地在湖上徘徊，仿佛是冷静了下来，正在重新熟悉这阔别许久的外界。

不多一会儿，她忽然回过神来，狠厉地看向某个方向：“谁！”

那方向很快传来破空之声，一柄木剑“嗡”地飞到湖边，另一道黑影却比那飞剑更快接近小湖，随后便毫不犹豫地纵身跳入了湖中。

木剑上的人似乎也是个急性子，不等停稳便急急跳下，又挥手将木剑握在手中，对着舒云摆好了斗法的架势。

这魂魄上浓重的血气，叫当归连法术都不用，直接就做出了判断。

“呔……”他本想接着说“何方妖孽，还不束手就擒”，可算算自己和对方的法力差距，一下子又没了底气。

“呵……”舒云冷冷地笑了笑，又不屑道：“凡夫俗子。”

当归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高兴的是舒云被她吸引了注意力，应是不会再去管旁人了，难过的是自己这样弱，好像连激怒她都做不到，顶多让人家多笑一会儿。

这样脑子转了一转，他忍不住腹诽容溆：这没良心的龙太子，明明两个人一块赶过来，他居然就这样干脆地跳了下去，只留自己面对恐怖的敌人，实在不厚道，算个什么仙家！阿蔚那丫头又跑哪里去了，她应该没事吧？

舒云“呵呵”笑了半天，又说了一声：“凡夫俗子。”

“凡夫俗子怎么了！”被连着嘲讽了两次后，心烦意乱的当归下意识说道：“我行得正坐得端，将来行善积德，说不定还能成个小仙呢！”

他回嘴回得快，还没说完便已经后悔了，全身随之淌起了冷汗，可转念一想，他这样吸引对方的注意，好像也能拖延一会儿时间。

毕竟身后一坐一躺还有两个凡人，他很快在心里劝服了自己，一时却也分不清自己这是勇于揽事，还是鲁莽妄为。

“成仙？有什么意思？”没想到舒云并没有因此而恼怒，她瞥了一眼当归，又随口问道。

“那当然是济世……”当归正盯着湖面，期待着容溆早些出水，想也不想便准备回敬一番大道理，正好再拖些工夫。

“你住嘴！”可他还没开始自己的长篇大论，那边舒云便已厉声打断了他，她似乎并不在意他说出什么答案，却又突然发起了无名火，抬手便将一道气链挥了出去。

“哎呦！”当归被打得措手不及，好在剑就在手上，勉强抵住了攻势，身体却被这巨大的力道推得向后移了好长一段距离。

好在木剑并非凡品，拦了气链也没出现任何裂痕，当归捡回了一条小命，马上又开始思索接下来的对策。

舒云没有给他太多时间，第二道攻击紧跟着到来，他方才被震得整条胳膊都酸疼无比，这次根本没考虑抵挡，直接在地上打了个滚，算是躲了过去。

哪知舒云这次竟几乎同时放出了两个气团，他只躲过了其中一个，眼看着另一个再也躲不过去，只好将木剑横在身前，打算硬着头皮接下。

气团就要贴上他面门时，天外忽然传来一声清越的嗡鸣，一柄长剑直直刺向气团，还未如何接近，其上凛冽的剑气便已经将其彻底驱散。

那长剑也不知由何物炼成，细长的剑身光可鉴人，靠近剑柄的部分錾刻的花鸟藤蔓图案一路延伸，竟似在剑上开辟了一方小小世界，使观者如置其中，如临花海。

“芳庭剑！”当归惊叫道。

再看那紧随长剑而至的白衣身影，不是卫子聿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