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可是舒云夫人？”

石门处的光芒甚至有些刺眼，阿蔚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情景，便先问了一句。

如今充斥整个石洞的鬼气皆以此为源头，一切似乎都昭示着声音主人的身份。

“你认得我？”

那女子语气微讶，全不像之前刚刚哭过，她声音十分悦耳，一字一句都格外清晰，并不像随风的魂魄说话时那般模糊。

果真是舒云夫人在此，阿蔚见她意识清醒，便打算接着问问门内的情况，可她还未开口，便觉指尖一紧，随后眼前光芒乍起，身体似乎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猛地拽离了原地。

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阿蔚下意识地想要脱离那力道的控制，可人鱼的身体在水中阻力更弱，不过眨眼间，她便被拖出了老远。

力道很快又消失了。

阿蔚的眼睛被强光晃得睁不开，一时无法看清周围情景，只好停在原地，又匆忙驭起周身的鲛纱线，以防再受到什么袭击。

可那拖拽她的力量再没有什么动静，仿佛只是想把她带到这个地方，就算完成任务了。

唯有指尖的胀痛还在提醒阿蔚，方才的突然袭击是怎样的迅猛。

被勒出痕迹的那几根手指上，还绕着她先前送到石门内探路的几根鲛纱线，力道的主人似是扯住了它们，之后便猛地发力，她连断线的机会都没有，便整个人都随着鲛纱线到了这里。而之前与岸上连接的几根鲛纱线，好像已经在中间断了。

四周还算安静，阿蔚视力略微恢复后，便轻轻睁开了眼睛。

又一个石洞。

不同于她先前所在之地的幽深黑暗，这个更小的石洞中到处都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淡光，那些光点只有极浅的月白色，不同于烛火、萤火或是鬼火，既不温暖也不阴寒，只是静静地浮在四周，让她能勉强看清这个石洞中的景象。

阿蔚正好倒在了石洞里唯一的一处小池之中，池水方没过腰身，刚好方便她以人鱼之身活动，石洞中除了白光竟空无一物，她仔细看了一圈，才回头看了看背后，之前还大敞着的石门已经关得严丝合缝，就像是从没有打开过一样。

光芒之后，石门之内。

她果然被带到了这里。

这答案如此显而易见，有了先前从湖底转移到石洞的经验，阿蔚心里已经一丁点惊讶都没有了，她先是尝试着推了推身后的石门，数次无果后，才又回过身重新观察这个石洞。

“你是何人？”无数光点之中忽然飘出了一团半透明的魂魄，那魂魄随着声音逐渐凝出了人形，很快便飘到了阿蔚的面前。

女子身材高挑，眉目疏朗，长发松松挽于脑后，发上并无半点饰物，一身简朴灰袍与随风类似，形象与郦家神龛上的雕塑几乎如出一辙，只是神情还有一股旁人雕饰不出的飒爽英气，看着竟比随风还要潇洒几分。

“舒云夫人？”阿蔚又问了一遍。

“是我。”舒云轻轻笑了笑，她的魂体比随风凝实多了，与活人基本没什么差别，表情也十分清晰。

“你这小鲛人为何出了南海？是你一直在用秘术唤我吗？”她语气温柔，就像是在与自家后辈说话一样。

世上鲛人多隐居于南海一隅，随风、舒云二人曾有幸去过那里，便也下意识地把她当作南海人鱼中的一员。

“并非是我。”阿蔚摇了摇头：“随风大人一直在找您。”

“嗯，我知道。”舒云的眼神与声音都温柔极了：“可唤我的好像是位姑娘……”

原来舒云夫人知道有人在唤她，甚至还了解施术者的部分情况，可她又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呢？

“随风大人已经过世了，他将此事托付给了旁人……”

“怪不得……”听过阿蔚的解释过后，舒云轻叹了口气，又问道：“那你又是怎么来这儿的？”

“是方才有什么拖着我……”

“我是说，没我的指引，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我只叫了那小姑娘一人。”还没等阿蔚说清楚，舒云却突然打断了她。

她的语气与表情分明没有变化，阿蔚却莫名觉得身上一凉，不禁往后靠了一些。

目前为止，似乎真的只有她和郦贞娘听到过之前的哭声，如果说郦贞娘是被舒云引来，那么她呢？

她为什么能听到哭声？又是被谁拖进了石门之内？

是舒云夫人吗？

看着眼前一脸云淡风轻的舒云，阿蔚忽然又不敢笃定了，不知为何，只在这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里，她脑海中竟浮现出了一个念头。

快逃离这里。

这个声音由弱到强，逐渐占据了她的全部心念，好不容易恢复的鱼尾忍不住在水下轻颤，带出周身数道波纹来。

“你慌什么？”

舒云好像不再好奇她为何到此了，她的笑容依旧动人，接下来说出的话却带了几分冷意：“来了这里，就出不去了。”

“您这是何意？”阿蔚紧攥着双手，试图减轻那股莫名生出的恐慌。

“你不是早试过了吗？不妨再试试看？”舒云随意地指了指她身后的石门。

阿蔚并没有依言回头尝试推那石门，她一直盯着舒云的魂体，又问道：“您一直被困在这里吗？”

“没错。”

舒云已经去世多年了，按说身为一名逝者，意识混沌也算正常，可她眼神清亮，气质出尘，倒险些让阿蔚忽略了一些事。

一些不会出现在仙人身上，却会出现在死魂上的事。

“您知道缘由吗？”她一面警戒，一面试图问出百年来的真相。

“我不知道。”舒云摇了摇头，又抬手去碰那些在空中飘浮的淡光，点点光芒不出意料地穿过了她的身体，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我只记得我死了，魂魄却没有鬼差来引。”

“您的魂魄可受过伤？”阿蔚小心地将疑惑问出了口。

“眼力不错。”舒云不再去试着触碰那些光点，转而开始端详起阿蔚来：“我在沼泽中游荡时，曾误入了一处天然困阵，好不容易逃出时，才发现自己丢了一魄……再之后，我就到了这里。”

“您……一直就在这儿？”

“没错。”舒云的视线仍没有移开，她忽然幽幽叹了口气：“既然你也到了这儿，说明你的命也不怎么样。”

“不过没关系，说不得……你比她要管用些。”她话锋一转，面上蓦地绽开一抹妩媚的笑，周身气息也随之颠簸了起来。

舒云的魂体泛出了几缕赤红，双眼中也渐渐露出疯狂来，形象与弥漫四周的鬼气终于不再违和。

阿蔚心中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这位舒云夫人虽然看起来一切正常，实际上早已成了失去理智的怨魂。

她早该想到的，一个受损的魂魄被困百年，怎么可能还会一切如常？就算之前断断续续的哭声是对外求救的手段，可舒云也不该将手无寸铁的郦贞娘诱惑到此，险些害了她一条性命。

舒云的魂魄很快化作一团烟雾，其外观竟与雁泽中肆虐的雾气漩涡有些相似，只是其颜色并非纯白，反而夹杂了不少血红。

雾团直接就往阿蔚身上冲撞了过去，她活动的范围有限，只能在小池中左右躲闪，而舒云身为修行千年的半仙之体，出招的威力比法力几乎耗尽的随风还要强上几分。

“小鲛人，别躲了，我想到了一个能出去的好办法……”她清透的声音自雾团内传出，似乎想要劝诱阿蔚放弃抵抗。

“……”

阿蔚并没有听舒云的话，可她现在没了双腿，反而不便于闪避攻击，再加上对方身手迅猛，不过片刻便被擒住了。

“你说，鲛人血有那么多用途，能不能帮我把这门打开？”舒云又幻出了人形，她一手掐着阿蔚的脖子，另一手缓缓伸到了紧闭的石门附近。

她的手指没法真正触到石洞中的物件，只能通过控制周围的气流来影响这些东西，就连掐着阿蔚的手也只是虚抬着，只以一圈气链缚住了她的喉咙。

“……”阿蔚没有说话，她想不出什么脱逃的方法，却好像既没后悔，也没有害怕。

“嘭——”

舒云驭使气链，将她的脸猛地撞在了石门上，一下，两下，三下，石门纹丝未动，阿蔚身体的屏障却也没有被打破，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

“看不出来，你修炼还算勤快……”舒云喃喃说道。

她并没有给阿蔚喘息的机会，很快又使出了全力一击。

这一撞的力道比之前还要大上数倍，阿蔚当时便被激得内息紊乱，一口血差点自吼中涌出，可就在同时，她只觉额头一热，有什么东西护住了她的心脉。

一阵杂乱的响声过后，缚在她颈上的气链好像整个碎裂开来，她顺着力道被抛到了空中，在撞到一块硬石后，便又直直地跌到了水中。

这不是刚才的小池。

意识到这点后，阿蔚赶紧看了看四周，她果然已经回到了一开始的石洞中。

“游姑娘？”

岸上的郦贞娘再次瞧见了阿蔚出水又落水的模样，隔着老远便忍不住唤起了她。

自己出来了，那舒云夫人呢？

身上撞到硬石的部位还在隐隐作痛，可想到落单的郦贞娘，还有已成怨魂的舒云夫人，阿蔚也顾不得这些，匆匆顺着声音的方向游了过去。

“嘘。”阿蔚刚一露头，便示意郦贞娘噤声，又小声说道：“我知道怎么出去了。”

“啊？”郦贞娘满肚子的疑惑还未解开，却迎来了这么一个惊喜。

可阿蔚来不及多解释了，她抬头看了看那几根被她撞断的钟乳石，随后一把将郦贞娘拉进了水里。

……

黎明前夕，小湖四周黑得什么也看不清，连长安仍然乖乖地守在岸边，他抱着双膝，整个人蜷成了一团，虽然已经困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眼睛却还时不时地看向平静的湖面，耳朵也不错过任何一点风吹草动。

终于，湖中有了些动静。

“游姑娘？是你吗？你的镯子刚才……”

连长安兴奋地站起身，还不等看见人影，他便急急地喊了起来，却在忙乱间左脚绊到了右脚，直接在岸边摔了个“狗吃屎”。

水花扬起的响声几乎同时出现在了他耳边，一个黑影渐渐自湖中心靠了过来。

那黑影越来越近，他甚至看到了一丝银光。

“贞娘！”看清了郦贞娘头上的银冠后，他赶紧倾身将其扶上了岸。

“贞娘？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啊！”见她昏了过去，连长安急得直跺脚，一时竟没注意到倒在岸边的另一人。

阿蔚尽力将贞娘送上了岸，自己却是伤上加伤，再也没力气动弹了。

“贞娘？贞娘？”

连长安犹在唤着贞娘，并没瞧见身后水中直直撞来的雾团。

“唔——”

他被撞得闷哼一声，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身子已经软了下去，立时便没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