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众人都没怎么睡。

快天亮时，尚宫局打发人来传话，说千秋节夜宴歌舞如期，叫她们好生准备，莫要出了差错，素霜几个自然大喜过望，几乎立时便拉着众姐妹一道排演，剩下几个乐伶也不好闲着，调音的调音，奏乐的奏乐，昙华馆很快就忙成了一片。

昙华馆几是除了御花园之外，宫中花木最多的地方，外墙似乎也做了些处理，虽然室内隔音差得离谱，声音却极少能传到馆外去，阿蔚已渐渐能融入群体了，在方书锦的安排下，这次排演的歌舞还“恰好”是她学过的，故而过程十分顺利。

考虑到众人体力，排演只到晌午时分就停了下来，饭后便各自去歇息，乐舞伎要在夜宴开始前就位，众人只觉并未休息许久，便一个个起身去梳妆。

阿蔚已提前练习过绾发，面上也只是施了层薄粉，三下两下便梳妆完毕，待其他人也准备好后，便由宫人带着往千秋节摆宴的长乐宫走。

路上宫人寥寥，快到长乐宫时，人才多了起来，阿蔚记路的同时，也瞧了几眼忙忙碌碌的女官与宫人。

昨日负责检查她包袱的吴宫人也在其中，见了阿蔚还笑着点了点头。

长乐宫宴饮原本分内外两席，王公大臣皆在前殿，后妃们则在后殿，只是当今继位以来，后宫并无多少妃嫔，便干脆将两席合并，只以珠帘遮挡，今年苏贵妃卧床不起，裴淑妃又被禁足，帘后比之前还要冷清一些。

众人在宴饮的大殿中又排演了一番，便一齐到侧殿中待命。

阿蔚手中有关苏贵妃病情的线索实在太少，自她进宫后，所到之处无论人烟是否旺盛，都不曾瞧见什么邪祟的痕迹。

最迟明晚，她就要跟着其他人一道离开皇宫，只剩下几个时辰的时间，可事情还没有一点点头绪。

她轻抚着手上的镯子，慢慢盘算着今夜的计划。

嗅月求她帮忙，代价是竭尽自身灵力所化的一颗魇珠。

听说昙花只开一瞬，灵力也随之时盈时亏，多数时间都脆弱无比，极易受制于其他灵种，为求长生，他们修出一门秘法，可以在一段时间之内，隐去自身灵气。

要是只有这一种功效，目前身体与凡人无异的阿蔚也不会感兴趣，重点是这颗珠子不仅能挡住身上的灵气，就连施术时的灵气也不会透出一二，之前给匣子施障眼法时，阿蔚已经试了一次，见它果然有效，便将小小的魇珠藏在银镯的铃铛中，只待机会合适便潜入内宫探查。

只是这魇珠的好是好，却有个缺点，要滋养许久才能用上一会儿，先前入宫时，为求保险，阿蔚已经用了一阵，确保无事后才收了珠子。

昙华馆位置偏远，以她的脚程，很难在魇珠生效的时间内来回，可要是连身形都不隐去，就直接在大内走动，被人发现的风险又高了不少。

长乐宫在皇宫中心处，倒是离贵妃与淑妃的住处都近，正适合她速去速回，只是现在是白天，众人始终在一处活动，不好中途离开，既然如此，她只能在晚间乐舞结束时，再寻机会出去。

不论众人紧张与否，宴席的时辰还是很快就到了。

大殿中灯火通明，王公大臣陆陆续续就位，到帝后入席时，便纷纷拜倒，山呼万岁，偏殿中待命的宫人舞伎等只能听见些模模糊糊的声音，延和帝简单说了几句话后，便命尚宫开席，乐伶舞伎也随之入殿。

丝竹之声一齐响起，阿蔚与几位舞者站在一处，众星捧月似的环绕素霜起舞，素霜一身翠色衣衫，舞步灵巧自如，叫席上不少人都看直了眼。

一曲舞罢，阿蔚都未能看清上首龙椅上的身影，席上众人不敢造次，都等着延和帝发话，只听他慢吞吞地拍了两下巴掌，才跟着一道赞了赞。

有几个人还抻着脖子等着第二段乐舞，只是延和帝显然兴致缺缺，拍了巴掌后便挥手示意她们退下，随后便站起身来，准备回书房。

“陛下……您……”郑皇后期期艾艾地开口，似乎想要劝他再多坐一会。

延和帝扭头看见了皇后的表情，一瞬意会她的心思，便安抚似的对她笑笑，又坐了下去，等着群臣上前贺寿。

转眼间，宴会已近尾声，素霜等人还留在侧殿预备着传唤，阿蔚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听闻帝后离去，女官都忙于为宴上众人引路送行，无暇照管他们，她才寻了个机会，溜出了长乐宫。

魇珠吸收灵气时会发出幽暗的光，运行时却与寻常珠子无异，阿蔚迅速给周身施了个障眼法，其后便飞也似的前往苏贵妃的住所安宁宫。

阿蔚打算趁着魇珠还有效，一鼓作气到贵妃面前，先查明了病因再说，赶路途中也能经过裴淑妃的泰昌宫，若是时间来得及，她还能再进去问上几句话。

之前贵妃不如淑妃受宠，所以住所较裴淑妃的泰昌宫偏远些，可如今的泰昌宫，虽然位置好，却早早熄了灯，静得像是不曾住人，阿蔚只瞥了一眼，便加快脚步往安宁宫所在的东北角赶。

赶到安宁宫时，那里果然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有侍卫、宫人，御医，浓浓的药味几乎浸透了宫墙，熏得人头昏脑涨。

阿蔚仗着法术与轻功，像只猫一样溜进了寝殿，又趁着宫女换班的间隙，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床榻所在的殿室。

在只点了几盏灯的寝室内，她站在床头不错眼珠地端详着昏睡的贵妃，几乎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错过什么细节。

苏贵妃似乎睡得极为不安，一双淡眉微微蹙着，脸色在昏暗的环境中看不清楚，可脸颊已明显地凹陷了下去，消瘦的身体衬得高高隆起的肚子十分夸张。

一旁守夜的两名侍女同样不敢大意，她们时刻关注着贵妃微弱的呼吸，每隔一段时间便将她的状况记录下来。

可苏贵妃的情况却让阿蔚犯难了。

她左看右看，除了看出苏贵妃身体十分虚弱之外，根本瞧不出其他的毛病，什么邪祟缠身的迹象都没有。

荀无寄曾说她眼里有些东西，可苏贵妃正睡着，旁边还有个人杵着，她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用术法隐藏自己容易，影响别人就难了。

正纠结时，阿蔚忽然浑身一凛，一个闪身躲在了房梁上。

一缕轻烟悄然飘进内室，那两个值守的侍女眼中顿时没了光采，双双僵坐在原地。

门无声咧开了缝隙，随之钻进一个颇为纤细的黑影。

阿蔚眯着眼睛，手中捏着数根鲛纱线，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来人低眉敛目，作宫女打扮，警惕地观察周边后，才走到了阿蔚方才待的地方，在床榻附近撒上了一层无色无味的粉末，之后就赶紧离开了。

那细细的粉末几乎立时便散得无影无踪，苏贵妃与两名侍女都无所觉察，仍然昏睡的昏睡，失神的失神。

阿蔚自房梁上下来，捻起被角上一点还未来得及溶解的粉末，心一阵阵地往下沉。

没时间再多犹豫，趁着那两人没醒过来，她赶紧检查了一番贵妃的身体，最后还特意拨开她的眼皮看了看。

很可惜，还是一无所获。

阿蔚心中惊疑不定，一时怀疑自己看漏了，一时又怀疑贵妃是为人所害，再联想到那熟悉的粉末，总让她有种被算计了的感觉。

她得立刻离开这里。

可几乎就在阿蔚转身的同时，苏贵妃的呼吸急促了起来，那声音在安静的寝殿中显得尤为刺耳，生生止住了阿蔚的脚步。

见那两名侍女仍没有清醒的迹象，阿蔚咬了咬牙，再次凑近了床榻。

苏贵妃此刻满面痛苦之色，生气竟比方才还要弱上几分，她自喉中发出了微弱的声音，似乎正在本能地向外界求救，连双目也半睁了开。

阿蔚这次终于瞧见了异常。

苏贵妃的双目中流淌着不正常的暗色，在烛火的映照下像是两团幽深的漩涡，将苏贵妃及其腹中胎儿的生气丝丝缕缕地吸去。

那漩涡吸收生气的速度极快，苏贵妃不过挣扎了数息就再次昏了过去，阿蔚不敢犹豫，赶忙自银镯的另一只铃铛中取出了一枚鲛珠，将其捏碎后喂进了苏贵妃的口中。

吞食了几乎算是灵气结晶的鲛珠后，苏贵妃总算转危为安，呼吸也变得平顺起来。

而她眼中的暗色漩涡，却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蔚轻轻松了一口气，眼见天色不早，自己也查不出个所以然，便快速地作了一番布置，让苏贵妃和那两名侍女免于被毒气所伤，随后便匆匆往长乐宫方向赶。

再次路过泰昌宫时，阿蔚想想已经快要撑不住的魇珠，还是放弃了进去找裴淑妃对话。

哪知她还没走几步，迎面忽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一声尖叫随之响起：“啊！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