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淑妃今日也不比往常那般颓废，她早早醒来，自行简单梳洗一番后，便坐在殿内等消息。

“娘娘，红叶姐姐回来了。”真正的小宫女白梅本就不太出门，今日更是只跟着裴淑妃一道待在殿内，她自门缝瞧见红叶走近，便急着向裴淑妃回报。

一听见这消息，心中本就焦躁的裴淑妃直接站了起来，只是还没向外踏出一步，她便觉得有些不妥，只好原地转了几圈。

“小姐，成了！”红叶进门后悄悄对裴淑妃说道。

“你们见着那个刻薄精了？”裴淑妃问道。

“您不知道，我们俩才一进门就撞上她了，都不用我找机会，事情就办成了！”

原来那位女官曾与泰昌宫有隙，只是碍于裴淑妃受宠，才不敢发作，只是这几月禁足期间，延和帝从不曾过问泰昌宫的事情，定国公府也毫无反应，她便自觉裴淑妃已然失势，每当遇上红叶带人去领用度，就用种种借口刁难于她，再扣下跟来的宫人，在尚宫局做上一天的脏活累活。

如此一来，阿蔚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尚宫局待到天黑，倒方便了她潜入内库，只是阿蔚不确定她们一定能碰上对方，这才考虑了备用方案。

裴淑妃同红叶说了几句那女官的坏话，竟久违地露出了笑脸，眼睛也亮亮的，像是真切地抓住了一线希望，只是那笑意却并未持续很久：再如何寻根溯源，也不过是减轻些自己的罪责罢了，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红叶，你说……”她忽然低声道。

“您说什么？”红叶面露疑惑，她并未听到后半句。

实际上，裴淑妃也没有说出那后半句，她沉默了半天，才磕磕绊绊地重新说道：“你说……苏绿绮那丫头，她会不会……会不会……”会不会撑不过去？

她终究没有问出内心中最恐惧的事情，就算她是遭人算计，可那物件还是经了她的手，才到了苏贵妃手上，她是铆足了劲想要赢过对方，却从不想取了对方，乃至其腹中胎儿的性命，无论两人往日里关系如何。

只是不知她是单纯的怕，还是不愿让人知道自己怕，数月以来，她还是头一次主动提起苏贵妃的事。

“这……听说宫外有良医揭了榜文，近日便要进宫呢。”红叶心中也没底，只好捡些话来安抚她。

与此同时，被留在尚宫局的阿蔚正被支使着忙前忙后，一刻都不得停歇。

夏国早前已废去奴籍，故而皇宫中没有内侍，宫人清一色的都是女子，好些粗活自然也要她们来做。

那位女官不知哪来的脾气，非要跟个小宫女过不去，亏得阿蔚体力远胜凡人，不然一天下来，绝对会被折腾得脱一层皮。

好不容易日头西斜，女官终于发了点善心，准备打发她回去，可还不等她发话，忽有一人疾步进了尚宫局，直接对着在场的几名宫女吩咐道：“你们都跟我来。”

好巧不巧，阿蔚也在其列，她本有些犹豫，可看那人的打扮，显然是品阶更高的女官，便也不好多说，与周围人一般矮身称是，乖乖地跟了过去。

女官是个急性子，点齐了人便带着她们匆匆往外走，一路上也未做任何解释，阿蔚本有些忐忑，直到逐渐接近目的地时，方才转忧为喜。

没想到这女官竟带着她们来了内库。

内库中当班的宫人并不多，此刻个个都忙得无暇分心，女官只好自己向众人解释道：“西南今日送来了一大批贡品，其中的药材明日一早便要分拣出来送去太医院，你们就在内库辛苦一宿，忙完了个个有赏。”

阿蔚心想着，按说进上的贡品都是分好的，册子上也该记清了，怎么会这样缺人？

可当她看到那山似的箱子堆后，立马就理解了女官的安排。

西南竟送来了这样多的贡品，还要她们一夜之间整理完毕，无怪这女官急吼吼地去叫外援了。

尚宫局的宫女个个训练有素，很快便融入了忙碌的人群，阿蔚自然也紧跟其后，女官自始至终都没发现她只是来领用度的宫女，知道她来历的人又与她不熟，见她乖乖跟着做事，更加不会多言。

……

转眼间天近子时，贡品的整理工作已经到了尾声，内库的女官给她们安排了过夜的房室，第二天一早，她们还要将药材送到太医院去。

其实说是分拣药材，可翻到其余种类的贡品时，众人也不会直接将其丢在一边，照样要先妥善放好。

这些宫女们大多相互认识，便心照不宣地将那些笨重的物件推给阿蔚，而阿蔚更乐得不与她们一道，便抱着一摞书册往库中走。

天上掉下来的机会，她没道理不用。

阿蔚按照吩咐快速将书册放好，之后便在库中转悠了起来。

夏宫的内库占地极广，大多数房间都常年黑漆漆的不见阳光，阿蔚如今所在的这间是个书库，里面摆着密密麻麻的书架，比锦江书坊店面中的那种书架还要再高一些，直接房顶，被安置在此处的书册多是复本，或是内容无关紧要，宫中之人不太感兴趣的，阿蔚方才随意一瞥，就瞧见了好些话本，再细瞧几眼，甚至还发现了不同版本的《一寸绡》。

不过她的目的不在书册，没过一会就出了这个房间，往收藏金银玉器的房间走。

整理贡品和看守内库的宫人大都在外面，内库中寂静无声，在初春的夜里更显阴寒，阿蔚把脚步放轻，悄悄地接近了那一间房。

可她还不等进门，便恍惚听见了细细的呼吸声，正欲转身离去时，却听里头的人笑呵呵地同她打招呼：“呀，你也来这儿躲懒啦。”

阿蔚闻言，顿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尴尬地立在原地，可那唤她的人热情极了，不仅邀她一起，还走到门口替她望了望风。

“外头忙着收尾呢，没人知道咱们在这儿，放心吧！”她小声说完这话后，便把阿蔚带进了仓库。

一踏入这间房，阿蔚便不自觉地眯了眯眼。

内库中平时严禁火烛，唯有取用库藏时才会带着琉璃宫灯入内，阿蔚方才放书册时，还是借着外面透出的一丝灯光，才找准了地方，这间仓库更加靠内，本不会透光进去，可不知谁在四角摆了数颗硕大的夜明珠，还没有扣上盒盖，月华似的莹光倾泻而出，与架上无数金银器皿交相辉映，叫阿蔚几乎能看清这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这间仓库之中，竟或坐或靠地藏着数名宫女，见阿蔚进来也不惊不怕，倒生出几分好奇来。

拉着阿蔚进来的是位宫女，她熟门熟路地找地方坐下，又拍了拍身边，示意阿蔚也过去，待众人都坐好后，便与她们聊了起来。

“我叫翠海，是守内库的宫人，你不是尚宫局的吧，在内库也没见过你呢。”翠海便是那个自来熟的宫人，众人坐定后，她便好奇地打听起阿蔚的事情来。

“我叫汀兰……”阿蔚猛地僵住，她一时口顺，竟然将头一个化名说了出来，可话已出口，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本是去尚宫局取东西的，后来有位女官急着要人，便把我带了来……”

“原来如此。”翠海点点头，并没有追问她是哪宫的宫人，反倒神秘兮兮地问她：“汀兰，一看你就是头回躲懒吧。”

其余三名宫女闻言也跟着点了点头，眼中甚至有些看后辈的慈爱。

这三人分别叫金荔、碧蕊、银雪，也是内库的宫人，同碧海是躲懒的老搭档了。

阿蔚也不好甩开她们，干脆既来之则安之，一边同几人闲话一边观察四周，半晌后才问道：“这库中怎不见几样玉器？”

“还不是因为那淑妃和贵妃。”碧蕊一拍大腿，抱怨道：“自贵妃病倒后，陛下便派人将这儿的玉器几乎都收走了，说是要查验一番，这都几个月了，还没送回来呢。”

阿蔚略感失望，相关的东西都已经被收走，她就更查不出来什么了。

“行了行了，别提这晦气事了，又不是咱们能平的事。”碧海摆了摆手，又豪情万丈地拉起了阿蔚：“汀兰，你初来乍到，不如跟我们去玩点好玩儿的？”

几人听罢都兴奋了起来，立刻各自去望风，等整理贡品的人都去休息了，便蹑手蹑脚地排成一行溜出了内库。

“你们不困吗？”阿蔚迷茫地跟着她们走了出来，好久之后才憋出了一句话。

“白日里躲懒，睡得够多了，这会儿咱们正好松快松快。”碧海回答道。

银雪与金荔自觉跟在后头，她们两个不如翠海和碧蕊活泼，话也少一些，这四人十分熟悉皇宫各处守卫，竟不费吹灰之力地一路逛到了皇宫的中心。

长乐宫后面就是皇帝的寝宫兴庆宫，几人见此处守卫森严，也不好造次，都老老实实地躲在暗处。

“你们经常在宫里逛吗？”阿蔚小声问道。

“是啊，不然整天在内库守着，闷都闷死了。”碧蕊随口答道。

自从遇到这四个奇妙的宫女，阿蔚好像也被那轻松的氛围逐渐同化了，只觉这一晚像做梦似的，到处都充满着不真实。

“嘘，有人来了。”银雪忽然提醒道。

这一瞬间，阿蔚的紧张感便又回来了，她乖乖地同四人龟缩在角落，只有一双眼睛不住地往那队人的方向看。

这样的阵仗，这样的地点，这样的穿着，她甚至都不用仔细看来人是谁。

宫人簇拥着一位身着紫衣的男子，不过片刻便行至兴庆宫门口，只是还没进去时，那男子便忽地停住了脚步，轻轻抽鼻子闻了闻，像是发现了什么。

而阿蔚此时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心中顿觉不好。

果然，那男子虽未开口，却挥手命宫门口的侍卫到附近巡逻，阿蔚捏着一把汗，闭目凝神感受着周围的动静，本打算躲过侍卫，却发现身后竟也有一人正在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