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前狼后虎的情形，叫阿蔚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巴掌，她不是该处处谨慎小心的吗，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跟着出来瞎胡闹了？

只是事到如今，还是保命要紧，她正要提醒旁边几人，再悄悄施个障眼法，却不防被身旁的银雪先拉了拉袖子。

她疑惑地看过去，便见银雪对她眼神示意来人的方向，而碧海几人则已经先行一步，往后方凑了过去。

阿蔚见翠海等人虽然面上不再轻松，却也不见任何紧张之色，便猜测她们识得那凑近的人，又想自己也不好一人留在原地，索性直接跟上她们，七拐八拐进了一间无人的宫室。

直到这时，阿蔚才看清了那个从后方接近她们的人。

那是个瘦削的宫女，身量不高不矮，同翠海几人打扮一致，却较她们整洁得多，她双手皆拢在袖中，后背随意倚靠在殿中柱上，明明正精神抖擞地训斥着几人，可身上、眼中透出的倦怠，却生生将英气折去了大半。

“你们怎么这样胆大，不好好当班，还出来瞎逛，小心被人抓进慎刑司！”

翠海几人或蹲或坐，在那宫女旁边围了半个圈，被骂了半晌也不敢抬头或是回嘴，只有之前一直没怎么吱声的金荔频频往阿蔚这头看。

“金荔，别看了。”那宫女忽然凑到金荔旁边，在她耳畔幽幽说道。

金荔顿时被吓得一蹦三尺高，回过神来便迅速躲去了翠海身后，哪知翠海当即灵活地绕了一圈，又跑到了那宫女身后，她又往碧蕊和银雪身后躲，可这两人也只是笑嘻嘻的，一个弹了弹她的脑门，一个揪了揪她的耳朵。

“怪道险些露馅，原来是你这丫头，好端端的又去玩儿香。”翠海在宫女身后随意抱怨了几句，几人看似都没把这太当回事，很快便笑闹成了一团。

“我不是故意的。”被“欺负”的金荔一边捂着头，一边委委屈屈地望向那宫女。

空气中丝丝缕缕的幽香萦绕在阿蔚鼻尖，她知道就是这股香气坏了事，可心中也不免疑惑：之前金荔身上的确有些香气，也不知是脂粉香，还是衣物上的熏香，只是那香气浅淡到几乎难以察觉，怎么一转眼就浓到能传去远处了？

几人闹够了，便叫金荔去处理一下，金荔便呆呆地走去了通风处，又举起袖子闻了闻，许久后才喃喃道：“果然是我身上的味道啊……”

“芳芷，你看，我们又得了个妹妹。”直到这时，翠海才想起被扔在一旁的阿蔚来，连忙拉了她去见那宫女。

“你也是内库出来的？”名叫芳芷的宫女疑惑地上下打量她。

“汀兰是被借来内库打杂的，我瞧她颇有我辈中人的潜质，芳芷你觉得如何？”翠海一副恨不得将阿蔚举到她眼前样子，似乎没想过对方会反对她的意见。

“你叫汀兰？”芳芷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阿蔚瞧她如此反应，心中便“咯噔”一下，只是还没等她回答什么，对方却忽地弯唇笑了出来，又对翠海说道：“你这回倒瞧得准，比起从前那些人，她真是太合适了。”

芳芷伸了个懒腰，很快又变得神采奕奕，她安抚似的对阿蔚笑笑，终于正式地向她介绍起自己来：“汀兰，还好你没被这几个丫头吓到，我们都是守内库的宫女，早早签了长契进宫做事，只是时间久了难免无聊，便时常避开女官躲懒，久而久之，就连夜游也不当回事了。”

“只是……”她又对翠海等人说道：“昨夜宫中出了刺客，阖宫正是加强戒备的时候，汀兰又才来内库，你们却不该带着她乱跑，不然出了事，咱们可没理可辩。”

翠海四人乖乖地听完了训，便带上阿蔚，随着芳芷一道又回了内库。

“就算要逛……也要等我下了值呀。”回去之后，芳芷摸了摸金荔的头，忽然补充了一句。

芳芷虽然方才训她们训得厉害，可能与这几人混在一起，显见也是个爱玩的，几人躲在库中说笑时，阿蔚竟朦朦胧胧对芳芷生出些熟悉之感，然而她一方面的确是头回见这几人，一方面又说不清这感觉的源头，便没有再继续想。

她心里总觉这几人不似芳芷说得那般简单，只是完全察觉不到对方有什么恶意，一时却又猜不出她们的来历与目的，便保持之前的态度，听她们谈天说地。

离天亮还没多久的时候，众人才回了寝室休息，说来也巧，之前阿蔚刚好被分到了她们隔壁，翠海便邀阿蔚来她们房内睡，阿蔚想了想，便应了下来。

几人入内时，还吵醒了两个人，那二人发现是她们回来，便也见怪不怪，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

这几间寝室里面都是长长的大通铺，今日内库来帮忙的人多，只好将就着挤了挤，阿蔚只蹭了个边闭目养神，仔细听着周围人的呼吸，待旁人都已沉沉睡去后，她才悄无声息地起身出门，在内库中找了个极不起眼的角落，让魇珠开始悄悄地补充法力。

这下附近是真的没有人了，阿蔚轻轻吐了一口气，昨夜在泰昌宫，魇珠只恢复了一点点，今天若是她手快一点，可能芳芷接近时，她就要把这一点点法力给用光了。

虽然有惊无险，可也没查到什么线索，倒是夏国这位皇帝陛下的态度，十分耐人寻味。

苏贵妃病了这些时日，无数名医诊治仍不见起色，按说早该从病因查起，那么“罪魁祸首”的裴淑妃就该是首个被审问的对象，可她除了被禁足的当日在皇帝面前申辩过之后，就一直被当成个透明人，又不问罪，又不解禁，库房中的玉器倒被收去大半，却至今再无下文。

她不知道皇宫出了类似之事该如何查办，却觉着总不该是如今这样，也不知是皇家行事保密得当，还是其中另有隐情。

荀无寄基本不可能比她知道得多，裴淑妃也是一问三不知，方书锦身上却有诸多可疑之处，实难信任……看来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了。

阿蔚缩在库房的角落，忍不住叹了口气：“嗅月，你口口声声说夏国的帝星是你的恩人，又要我代你报恩救人，那你总该知道些什么吧。”

当初她想要将嗅月驱赶出自己的身体，只是为了这一颗魇珠，方留下她的魂魄，只是将其困在左手小指指尖，若对方有异动，便能随时被她制住。

可嗅月当时便耗尽了魂魄中的法力，已经没法再保持意识了，只偶尔传递出“救他”之类的话语，再无其他反应。

“罢了。”阿蔚也知自己是多此一问，她若知晓什么能救人的线索，又怎会瞒着不说呢。

查清真相是一桩事，救下贵妃母子是一桩事，寻自己的药又是一桩事。阿蔚被散碎的疑点搅和得头疼，一时怨自己学艺不精，一时又厌旁人欺瞒于她，一时又烦天庭定下那许多的规矩，诸多情绪久久不散，可低头望见手上的银镯时，心中却又升起了许多担忧与无力，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这些感受压回心底，再睁开眼时，双目中便少了许多感情，多了几分木然。

明日送药时，定要再打探出消息来，无论是旁人的事，还是自己的事……

她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地摇晃着镯上的铃铛，待鼻尖嗅见一抹暗香时，脑中还不及反应，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片刻之后，有一人轻轻接近了蜷在地上的阿蔚，那人不知是慌张，还是不大熟练，走路时竟让腰间滴溜溜转着的香囊撞上了货架，来人赶忙停下脚步，见阿蔚没有醒来，才轻吐了一口气，只是瞧见那散着幽光的铃铛，又让对方暗暗吃了一惊。

那人没再多看，自怀中掏出了一把粉末，撒在阿蔚周身，待那粉末消融不见，才放心地离开了。

……

东方既白之时，阿蔚方才醒转，她愣愣地坐在原地，只觉浑身轻快，似乎很久都没有睡得这样好了，虽然时间短暂，却无梦无忧。

等等，她刚刚为何睡过去了？

阿蔚连忙检查了周边与自身，虽不见任何不妥，却也十分后怕，此时库外已有三三两两的宫人起身，她无暇多想，迅速整理好衣衫，若无其事地融入了整理药材的队伍中。

昨儿宫人们都累得紧了，今早更是懒怠说话，有人瞧见她与翠海那几个一道回了寝室，便也只是嫌弃地瞥了她一眼，没多问什么。

负责送药的宫人一个个抱着东西往太医院走，阿蔚出发之前，还瞥见翠海在门口冲她挥手——她们几个自然又是在守库房，也就是躲懒了。

太医院离内库可不远，阿蔚眼见日头又高了不少，晨起的露水也散净了，才跟着大部队走到了太医院门口。

可她们还没有走进去，领头的女官便停了下来，之后宫人们一个接一个地靠边，又一个接一个地矮身下拜。

“大人安好。”女官见了何尚宫便满脸堆笑，再不像之前那样冷漠寡言。

何尚宫却无暇与她寒暄，她才领了人进宫，正要带他见过太医，才好让其为苏贵妃诊治。

而被何尚宫带进宫的人，却在偶然瞥见了阿蔚的眼睛后，开始仔细地打量起她来，再看清阿蔚腕上的银镯时，更是直接傻在了原地。

“你怎么在这儿？”当归趁人不注意，便使劲地对阿蔚挤眉弄眼，又用口型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