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尚宫未在门口停留多久，便带着人率先进了太医院，当归跟在她身后，却因方才与阿蔚的偶遇收了东张西望的心思，趁着还没到地方，他状若无意般问道：“尚宫大人，那些捧着东西的人是……”

“是内库来送药的宫人。”何尚宫并不在意他为何发问，便随口答了一句。

“原来如此，无怪我闻见了好浓的药香味。”

当归点了点头，表情淡淡的，可心里却更加疑惑了。

转眼间，二人便进了室内，太医院正房中坐满了人，正中一人白发白须，老态龙钟，也不知年岁几何，虽只着布衣，却稳居上首，一见他们进来，旁人尚未如何，老者倒先起身迎了上去，惊得众人也慌忙动作，那老者身旁的两名宫人尤甚，好在她们训练有素，很快便扶稳了他。

“老师，您慢些。”紧跟其后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同样一脸紧张，见宫人扶住了老者方才松了口气。

老者向后摆了摆手，双眼却不错神地盯着当归，片刻之后，竟忽地长叹一声：“孩子，你师父呢？”

察觉到室内视线都聚在自己身上，当归本有些紧张，听到问话后，才细细看了老者容貌。

“李爷爷？”这一看不要紧，当归很快便认出了对方，惊得将称呼脱口而出。

“放肆！”老者身后的中年男子怒道。

“莫要吓到晚辈。”老者再次摆了摆手，又对左右说道：“你们且退下吧，玉堂，你与何尚宫留下。”

老者发话，室内众人不敢不从，就连那两名随侍宫女也在他的坚持下退了下去，室内很快便只剩下了当归、老者、何尚宫，以及那官服中年男子。

何尚宫略知几分内情，见他们无人开口，便对当归介绍道：“小吴大夫，还不快见过南平郡王与贺院判。”

当归还算机灵，闻言立刻对二人行了一礼，之后便不再做声，一心等着几人发话。

“没想到当归你都长这么大了……”南平郡王心中感慨，又问道：“你师父他，他可是……”他没忍心问下去。

“师父去岁便仙逝了。”当归自然知道他想问的事情，于是敛目低声答道。

“原是我多此一问。”南平郡王低低自嘲一声，缓慢地走回案边坐下，又示意三人落座。

待当归坐定时，他已收了感慨：“孩子，可是你师父给你留了话？”

“正是。”当归乖乖答道。

“我也不曾想到，有生之年还会有用上这信物的一天。”南平郡王取出怀中小小的桃木牌，上头的图案与中州各地求医榜文上的徽记一模一样。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托付你们师徒了……”他絮絮讲起了苏贵妃的病情，以及求助于当归师徒的原因。

南平郡王原是位闲散宗室，奈何酷爱医药，又不愿一生困于一处，便时常外出历练，某次在檀州偶然结识吴真人，更是受了对方不少指点，他深感吴真人医术高明，便干脆留在檀州时常请教，只是后来回锦阳小住时被先帝挽留，这才在太医院当了院判。

他虽有了职务，不如原先那般自由，可每每有了空闲，还是会远行至檀州看望吴真人，致仕后也曾在檀州小住，也就是在那时，见到了被吴真人带回来的当归。南平郡王不曾明言过自己身份，也不知吴真人底细，可两人多年相交，俱不在意此事。

只是南平郡王年事已高，数年前已不耐长途跋涉，吴真人似心有所感，便将这桃木牌交予他，言说日后若有急难之事，便遣人带着桃木牌来见他。

“……原本太医院上下束手无策之时，我便想到了你师父，谁知派人去了檀州，你二人的居所已空无一人，我便一边命他们暗中寻访，一边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贺院判正是南平郡王的弟子，他早早便因苏贵妃之事求上了门，可南平郡王多番看诊都瞧不出端倪，又寻不见吴真人师徒的下落，便只能寄希望于这信物之上，数月不见对方消息，他本以为机会渺茫，不想当归却在这时见到了榜文，又亮出了师父留给自己的桃木牌，这才被带进了宫。

吴真人早年游历九州，行医济世，过程中交下了不少朋友，也曾留下一两信物，当归深知师父的性格与习惯，虽不知持有信物之人的身份，却也如吴真人一般，半点不曾犹豫地来救人，只是他却没想到，师父的这位老友，竟是夏国的郡王。

南平郡王年老体衰，只解释了片刻便有些疲劳，贺院判便接下他的话，继续对当归说着苏贵妃的病情。

当归听了半天，头点得拨浪鼓似的，待他们的解释终于告一段落，方询问道：“原来如此……实不相瞒，贵妃娘娘的病症，我已有了些猜测，只是还须证实，不知我能否为娘娘当面看诊？”

何尚宫与贺院判均有些犹豫，南平郡王却十分信重当归师徒，毕竟数月以来，宫内外还无人能说清她的病症，他当即拍板将此事定了下来，何尚宫便先行带人去张罗这一应事宜。

太医院外停着一乘软轿，众人簇拥着南平郡王上轿，这时太医院管药的太医与宫人犹在清点药材，当归瞥见了那忙忙碌碌的一角，脑中便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郡王，我能挑个帮忙打下手的宫人吗？”他直接问道。

“安宁宫中已有医女轮流看守，怎么，还需要再挑些人去吗？”南平郡王疑惑道。

“不必劳烦各位医女姐姐，不通医术之人反妙些。”当归信口胡诌道。

“那便随你吧。”南平郡王早知吴真人师徒有些奇特手段，便不疑有他，放手任他安排。

当归粗粗看了一圈，之后便随意指向某一处：“就你了，瞧着正合我眼缘。”

被指的人正是阿蔚，她心中并不如何惊讶，只乖巧地走上前来向众人行礼。

贺院判本就对当归的医术存了几分怀疑，只是看在南平郡王面上，才没有做声，如今见其所为，他虽不好多加阻拦，却也要问上一句。

“你是太医院的宫人？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婢子名叫白梅，是来送西南贡上的药材的，并不是太医院的宫人。”

听这意思，她是在内库当差的宫人，贺院判点了点头，本想再问些医术上的问题，又想起当归的要求，便作罢了。

阿蔚就此跟在了当归身侧，与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起往安宁宫赶，两人均耳力不凡，便在路上用蚊子似的声音说起了话。

“你怎么到皇宫里来了，胆子变大了？”世人皆知夏宫多珍藏，他猜不出阿蔚的来意，还以为她是来做梁上君子的。

“受人所托，来为苏贵妃瞧病，你来了正好，她的病症，说不得只有你能诊治。”阿蔚懒得解释进宫的那许多波折，上回在雁城，她已知道当归是药仙之徒，思及苏贵妃身上的种种怪异，似乎还真需要当归这样医术法术皆通的人来解决。

“怎么说？”当归虽然心有猜测，却也忍不住有些好奇。

“她双眼中有……”阿蔚对他描述了自己当日所见，又提及裴淑妃瞧见的情景。

“可有邪气在上？”他继续问道。

“若是邪祟，这皇宫大内镇守的仙人怎会毫无所觉？那漩涡之上可不见一丁点邪气，我却是没法子了。更何况，我瞧着此事尚有蹊跷……”阿蔚默了一瞬，又提起了有人潜入安宁宫投毒，她以鲛珠救下苏贵妃性命的事情。

“嚯，不愧是皇宫大内。”当归听得直摇头，却又说道：“不过，我猜你是想得太多了，这位贵妃娘娘的病症，与那毒估计无甚关系。”

“何以见得？”

“光说没用，待会咱们瞧瞧就知道了。”

安宁宫本就偏远，如今宫中主位病重，来往之人俱是默不作声，脚步也尽量放轻，再加上白日里不见灯火，更显得此处冷清，待提前过来的何尚宫迎来南平郡王一行后，方显出几分热闹来。

“郡王，还请您屏退众人。”还未进入贵妃寝室，当归便说道。

南平郡王点头应下，还不等他发话，何尚宫已十分有眼色地将多余的太医、宫人等都清了出去。

“你还有什么话，这便说与我们听吧。”南平郡王看出当归有话要讲。

“既然郡王您开口，那我就说了。”当归严肃道：“您也知道，我师父擅医药，能医许多疑难杂症，偶然也会碰到些……良药尚不能医的症候，这时候，就要用些……特殊的手段，各位大人见多识广，我自然不担心，可要是贸然叫旁人听说，或是瞧见，总会惹些不必要的麻烦，稍后我会为贵妃诊治，还望几位莫要将具体情形泄露出去。”

他话说得认真又隐晦，竟与几人这数月来心中隐隐的猜测不谋而合，他们便也顾不得上位者的架子，纷纷应了下来。

“你选的这小宫女，可是有什么……”南平郡王想得更远一些，见到静静立在一旁的阿蔚，便忍不住问道。

“没错，她正有用。”当归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虽然他没有亲口明确答案，却引得三人心中各自冒出了些玄学的说法，一时间心里都毛毛的。

“我早几日便同陛下知会过了，你只管看诊，其余的自有我。”南平郡王又给当归吃了颗定心丸。

几人就在这样的气氛下进了内室，苏贵妃依旧昏睡，当归让守在床边那两名宫女出去，然后命阿蔚立在床前某一方位，又煞有介事地自己掐了个诀，等彻底唬住了那几个人之后，他才将法力凝于双目，将视线投向了床上睡着的人。

透过法力见到的景象与之前极为相似，只是在苏贵妃的头部与腹部，各自缠绕了一团极为浅淡的黑气，若不细看，准会让人以为自己眼花了。

当归沉吟数息后，便收了法力，示意几人回了外间。

“怎么样，有结果吗？”贺院判行医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病症，如今一是职责所在，一是好奇心作祟，便让他头一个沉不住气。

“我确定了。”当归吐了一口浊气：“是婴魑在作祟。”

“这……何为婴魑？”何尚宫也跟着追问道。

“婴魑是天地所生的一种精灵，只是它刚出生就会被本性所驱使，附于孕妇身上，不将母子俩的生气掠夺干净决不罢休，贵妃眼有异常，初时睡不安稳，到最后昏迷不醒，正符合被婴魑附体的症状！”

“竟……竟是如此，这可如何是好？”何尚宫只觉自己背后起了一层冷汗。

南平郡王虽然心惊，可病症有了明确方向，他反而觉得是件好事：“当归，你既明确了病因，可是有治愈的手段？”

“这是自然。”当归一边答应着，一边飞速地瞥了阿蔚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