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今天的秘境里下起了雨。

夏季的雨, 一滴一滴的水珠子分量十足, 落在水面上, 能啪嗒一下砸出一元硬币大小的水花；无数细小的涟漪此起彼伏地交错, 把水面倒映出来的景象打磨成一片模糊的记忆。

青螟子坐在亭子里，和夜烛、雪檀夫妇两个下棋。

这对夫妻的残念活动自由度挺高, 白驹本来想把他们留在身上帮助肖尧吸纳传承力量的，最后却在两道残念的主动示意下把他们留在外头陪青螟子了。

于是夫妻两个联手对付青螟子。但可惜这两人全都是臭棋篓子，联合在一起出主意也勉强就是个1+1＜2的程度。

棋具从围棋换到了象棋，从象棋换到了军棋，从军棋换到了五子棋, 最后干脆换成了飞行棋，拼运气。

不远处肖尧的卧房外设立了禁制，里头的情形他们没法窥探, 却也能从两道残念的状态上稍作了解。

人类吸纳妖物的传承这种事, 虽不常见, 却也并非没有先例。许多亲人的妖物都会和人类产生羁绊，其中选择人类作为最终伴侣的妖物也不少, 因而在漫长的岁月中, 如何让人类吸纳传承力量也渐渐被许多妖物本能地刻在了残念里。

“……”雪檀抛骰子的手忽然顿了顿, 与夜烛相视一眼，便遥遥地望向了肖尧的卧房处。

青螟子见状也循着他们的视线望去：“可以了？”

雪檀点点头，把骰子随手抛回桌子上, 拉着夜烛往卧房处飘去。

他们能感觉到自家孩子和儿媳妇体内的传承力量基本持平了, 接下来肖尧要面对的可能是修为上的突破。

由于药物和人类在修为等级上的划分有差别, 脱体期的白驹吸纳再多传承力量也不过是在脱体期基础上无上限累加；但是同样的传承力量放到肖尧身上，除了提升他的肉身强度以外，剩下的部分就会导致肖尧出现跨阶级提升修为等级。

只不过，这种等级提升很虚，要是修为没压住，就会导致肖尧变成绣花枕头一包草，光有等级没有修炼质量……因此最好的办法是在肖尧突破金丹的时候，利用这些力量提升金丹品质。

人修结丹的品质大致分为三种，最次的赤丹，优良品质的金丹，以及千里挑一的紫金丹。

不同品质的金丹成型时面临的雷劫强度也不一样，雪檀和夜烛这两道残念在提供传承上直接把主动权交给了白驹，但是在雷劫来临前还是得主动去提供庇护的。

青螟子望了望天空中缓缓聚集的灰色雷云，垂眸去收拾飞行棋。

既然开始了……那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他这座命轮宅恐怕会不停地迎接雷劫的轰鸣。

毕竟等肖尧成功结丹，稍作休整后，就是帝命的解封。

至于帝命解封……

青螟子收紧五指，手背绷起青色的脉络。

他不知道肖尧能不能承受得住。他自问三生难熬，而肖尧却是切切实实为了这帝命死生过无数回。

帝命这种命格如此罕见，封锁它而骗过天道，哪里是那么好骗的。

没有那种切切实实的、痛苦到骨子里烙印到神魂里的挣扎，上天根本不会判定肖尧正在接受它所安排好的磨难。

以前，肖尧经历过的都随着命格的封锁而沉没在记忆里，像是海底沉积的骸骨与腐肉，积攒成泥，卑躬屈膝地守着一处静水，不被打扰，不起浮尘。

一旦解封，那就会全都被一竿子搅起来，浑浊的凌乱的破碎的，一道道伤疤全部崩裂……

唯一可能使肖尧平安撑过这一切的，只有那个和他神魂相连的白驹。

白驹这家伙不容小觑，虽然性格上没多少主动的攻击性，但骨子里的倔和刚和肖尧简直是一模一样的。只要他不退让……只要他不退让。

青螟子心中反复盘算着，五指慢慢松开，把揉皱了的塑料纸展平叠好，仔细放回飞行棋的棋盒里。

那头，雷云聚集的屋舍之下，白驹和肖尧已经结束了传承传递的双修，两人之间仅依靠魂诀稍作关联，但为了迎接肖尧结丹，白驹也不能在其中助力，只能收拾利索守在肖尧身边护法。

站在拔步床边上，白驹忽的抬眸虚虚向上望去，便隔空与夜烛的眼神对上，顿时心下一定。

差点忘了，雷术上面他爹是老祖。

一个金丹劫而已，就算强度再高，也不会超出夜烛能应对的范围内……要不是顾虑到肖尧需要雷劫洗身，他爹娘这种程度的庇护完全能做到把雷劫阻挡在外。

一阵沉闷的寂静过后，疏忽间，闷雷声响起，一道紫黑色的细小雷电穿过屋顶、不沾俗物，径直落到了肖尧的天灵盖儿上。

白驹的视线紧紧盯着雷电，看到这个色泽，心里就有了数。是紫金丹没错了……神魂处也没传出什么异样，看样子肖尧的神魂超出他预料的稳固，并没有因为这一丝紫雷而受到影响。

随即白驹的心中又有一丝异样。

这……紫金雷就算是强度没有超出肖尧的应对范畴，但毕竟是突如其来的、以前没经历过的东西，就算事先有心理准备，也不该半分波动都没有。

肖尧这应对的样子，竟如同本能一样，很稳、非常稳，仿佛同样的雷劫他已经经历过许多次。

白驹摩挲着指尖，神色有些凝重。

他想到了肖尧那些被封锁起来的记忆，也想到了自己曾经闯入过的、肖尧的梦靥。

假如那些东西不仅仅是梦靥呢……假如他的尧尧是真的经历过无数不同的苦难呢？

光是想想，他就觉得心口发闷。他已经能大约猜出青螟子封住帝命的倚靠了。

视线落在肖尧平静的面容上，白驹动了动，慢慢靠近床榻，伸手隔空描摹着肖尧的眉眼。

这是他的尧尧，是他的人类，是他缺失了无数岁月的一根情丝。他曾与无数人初遇，他曾见过无数苦痛悲欢，却不曾因谁的伤痛而感同身受。

偏偏是肖尧，只有肖尧。

或许是命运，或许就是天注定。

那么这世间倘若有一人能将他拉出梦靥，能分担他的苦楚，这个人就只有自己。

白驹暗自想着，思维倒是与外头的青螟子不谋而合。

而正在渡劫的肖尧自己，感知上却很玄妙。

不同于其他人的戒备，他甚至觉得自己早该承受这道雷劫，紫雷的来临，让他在浑身微微痛麻至于生出了一丝渴望。

雷劫也是劫数，帝命之人生来就要被各种各样的劫数磨砺，也需要被各种各样劫难来喂饱这份命格，痛苦与饱足并存。

他的命格常年被封印，一直吃着虚幻的食粮，已经很饿了……饥饿累积成深渊，再累积下去，无数劫雷纷然踏至，他就将灰飞烟灭。

这次的结丹雷劫像是把这种饥饿撕开了一道口子，唤醒了，像是给刚刚苏醒的植物人喂食一般，一点点把消化功能启动。

身体几乎在贪婪地吞吃雷劫的力量，就连雷劫一道道加强、肉身处于崩坏边缘，都没有压住这股从骨子里冒出来的贪婪与痒意。

很危险。

肖尧的大脑还是很清醒，并没有因为渴求超过了痛苦而放松半分，反而分出心神、内视丹田，将尽量多的力量一股脑地用于凝练金丹。

人的痛感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在人无靠理智判断危险与否的时候，直观地警告身体：你不行，你承受不住，你正在被破坏，你需要警惕。

现在肖尧身上的痛苦并不少，但是精神上的愉快却在欺骗他，让他选择性地忽视自己身体发出的警告。

要真被这种错觉骗了，他就不是堂堂肖局了。

体内的灵力奔腾着，肖尧的眼帘不自觉地微微掀起，瞳孔中划过一丝微弱的金芒。

他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他要凝结一个最强大的紫金丹，他要争取自己极限范围内的最强大，然后和外头守护着他的白驹一起，走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

紫金丹的雷劫整整劈了五个日夜才算完，期间夜烛和雪檀一直携手站在肖尧卧房的屋顶上，一道道紫黑色的雷从他们半透明的躯体中贯穿而过，才落下去，钻到肖尧那边。

五个日夜下来，命轮宅的雨水都攒了一个瀑布，夜烛和雪檀两个残念竟也在一次次雷电的洗刷中隐约变得凝实了些；这一点，让青螟子一脸匪夷所思地打量了他们许久。

主要是残念这东西，跟鬼魂一样怕雷，就算生前精通雷术，死后的残魂残念都只能对雷劫进行抵挡，消耗的也是自己本源的力量；只能说生前精通雷术只可能使他们死后更扛劈，但不可能使他们在雷劈中强化自己。

然后夜烛和雪檀两个身上就出现了这种奇异的现象。

难道说这两个不只是残念，而是妖修的虚化妖丹？那也不对啊，要是这夫妻两留下了虚化妖丹，这么多年来早都能复活了，还做什么阿飘在外面浪啊。

青螟子摸着下巴，盘算不出来个所以然来。

随着最后一道雷落下，空中雷云倏然散去，命轮宅里下了五个日夜的大雨也算是收了势，几个呼吸间便云收雨霁。

青螟子见夜烛雪檀两个在屋顶互相依偎着看彩虹，最终撇了撇嘴。

算了，祸害遗千年，这俩要是能越变越好，想来自己那个大徒弟也会开心的。

肖尧也确实挺高兴，他结完丹，修为堪堪压制在金丹二转，体内的灵力质量极高，这让他颇为满意。

白驹见肖尧成功渡劫，伸手就把人抱起来就要亲，然后被肖尧推着脸拉开些距离：“等会儿等会儿，我洗个澡先。”

到底现在人间界杂质多，肖尧渡个劫洗髓伐骨的，还是不可避免地在身上结了一层黑泥。

白驹没有立马放人，他伸出拇指揩了揩肖尧的嘴唇，然后噘嘴小心地啾了一下，才乐颠颠地转身去准备热水。

还好两人都是修士，取个水掐法诀就行，倒也避免了被外头长辈们围观窘态的尴尬。

白老狗很快把小相公捯饬干净，又给肖尧穿了身柔软的白袍，才拉着人出门透透气。

经过渡劫的这几天，肖尧的头发已经长度过肩，随意地披散着，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柔和了不少。

白驹五指顺了顺肖尧的发丝，揽着他往卧房门口一站，忽然眼前一亮：“尧尧，看，有彩虹。”

“真的有啊……”肖尧闻言抬头，顺着白驹手指的方向望去，笑意盈盈地弯了眉，“挺久没见了。”

一旁刚准备开口的青螟子：“……”

不是，屋顶上两个屋檐下两个，这鬼彩虹有什么好看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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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螟子：看我啊我不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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