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川引」

第65章 第 65 章

上一章 简介 下一章

新祀前夜,穹峰下抗议的民众最后试图冲上穹峰了一次,未果,以亲卫受伤半数而终。到了后半夜终于消停,都归去守祀了,等着祀兽审判的日月两轮交辉,天光白昼来临。

祀祭时全靠天命,所有生灵亦都忙着自己生存下来,皆顾不得他人,是以穹峰山下无需护卫,所有未受伤的亲卫全数撤回狼堡前相聚,陪同王承一同守祀,受伤亲卫留在军营养伤。

千辞肩上受了点伤,是一妄图冲上穹峰将千也绑回王宫的过激子民伤的。她本不会受伤的,那个半兽灵念不高,彼时她也没有应顾不暇,可不知怎的,就莫名没有躲过。

受伤后,她心下愈发不安,总觉有事会发生。抬头看了看千也额前隐隐闪光的三色帝王纹,纹中流动着三色流光,是天选帝王君的印记。她稍稍放了些心。

像她们这些有天命在身,可免祀兽审判的人,每到新祀之时天命印记便会显露出来,王承显露于额上,她是国佑,亦是三色,同川兮一样,显露于玉冠。

想来,应是无事吧,毕竟她们三人皆有护身印记。

可遥岑午的话,又让她觉得这一个新祀并不会安稳。决定来蛮荒过祀时,遥岑午曾对她莫名说了句:“川洛引,她才是最能帮她的人。”这话里,总透着些生死抉择的玄机,让她不安。

直到日月两轮交叠共升,天地陷入通明不灭的光秀,祀兽审判的第一声嘹鸣自遥远之境传来,愈传愈近。千辞闻到了殒天的气息。

危险的气息所有身经百战的人都会感知的到,这是一种本能的警示,川兮亦感觉到了。只不过不像千辞一般,感觉到的是死亡。她悄然御发,护了千也身后,以防万一。

新祀初始,守祀才刚刚开始,便有无边审判之意袭来,能同王承一起守祀本是光荣之事,可守在狼堡外的亲卫却感觉到了压迫的恐惧。同国佑长公主一起四处平乱整治祀后山河多年,这气息意味着什么,他们再明白不过——狼堡内有需审判之人。而今祀逆天而为未遵循古制的只有一人——千也,她未归宫为兽族子民守祀祈福。

众亲卫惶惶不安,却是谁都没有离开。狼堡内三人皆是祀兽免判之身,有三色流光纹守护,不会被祀兽判命,他们不相信自己无凭无据的本能感应,只觉得是自己想得过于忤逆。

他们最终连忤逆的心都没确认,甚至都不知发生了何事。狼堡外,骚动只持续了一瞬,连惨叫声都乍然而止在最开始,世界好似经过一瞬间的骇然血腥后,静止了。

就在这诡异的安宁里,千辞再次想起遥岑午的话,此刻,她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陪着也儿,本宫去看看,”千辞起身,嘱咐川兮,“不要留她一人,她不会安心待着。”她了解千也,若她出事,无人看管千也,她定也会冲出去。

“姑姑,你又为何不安心待着。”千也敛眉,神情亦是严肃。她感觉到了紧张的气氛。

“姑姑是国佑,出去看看而已,”她安慰一笑,目光似眷恋般锁了她的脸,“也儿就乖今日一次就好,要记得,姑姑最爱你了,往后哪怕翻了天,姑姑都站在你这边。”

她的话带着一生同往的夙愿,听不出诀别,千也看着她,只觉得莫名的想念,明明就站在面前,可她却很想念她。

“姑姑,好奇怪,我好想你。”她上前抱住她,埋在她腰间,不懂那感觉是至亲离别前的本能。

“也儿想姑姑的时候,姑姑一直都会在。”她揉着她的耳朵,俯身吻了吻她烟蓝的长发,雅正风韵的脸上隐藏着不舍。

推开千也的一瞬,她快速的朝川兮点了点头,似托付。

川兮敛眉。她们同为国佑,狼堡外祀兽的气息她也再明白不过。可自古从未有帝王一族被祀祭,哪怕千年前的先祖公主,十一年前的川已帝承,他们最终都活了下来。她还不相信她此去会送了命。

千辞并未同她说什么,将千也推到她身旁,揉了揉她的发,转身离去。

推门而出的瞬间,漫天强烈的华光袭来,她突然听清了王宫门口,她临走前,遥岑午自她背后兀自嘟哝的那句话——“有时候,命数到了,是为新生。”她不知道新生为何,可她感觉到了此时是她命数到了,是时候献祭了。她甚至能感觉到,她的折殒,能换也儿一命。

如此,已是值了。

“也儿,我此生从未尽过母亲的责任,也已然尽过了。将来若见我儿,告诉他,我有多爱护你。”直到迈入漫天华光前,她才开口说出诀别嘱托,没有给千也一丝挽留的机会。

千辞隐入光华的身影传来遥远的嘱托,话毕,顷刻间被幽紫的火焰吞噬而去,消失在门边。千也甚至来不及回应她,只能看着已关上的门,眸光一瞬间染了血光。

门外没有任何打斗声,再一次的万籁俱寂,好似大战前的紧张对峙。

这一切来得恍惚又迅速,无声无息,屋内的人有一瞬的如坠梦幻。

一息后,川兮虽未听到打斗声,但感觉到了祭殒气息,倏然御发拦在千也身前,生怕她一个冲动也冲入光华的洪流中去。祀兽还未离开,她们都能感觉到。

可千也没有动作,她咬牙盯着门边,攥紧了双手站在堂前,一如千辞离开时一样,定定的站着,一动不动。直到几个呼吸后,门外传来祀兽的怒吼。那怒吼间夹杂着痛苦的挣扎,似在与谁做斗争。窗纸上闪现出千辞的三色流光,与幽暗的紫纠缠在一起,奋力对抗。千也这才举步,想要挣脱川兮束在身前的丝发。

姑姑走前,她万分不信,延袭万古未曾更改的古则,启明免于祀兽判命,无可撼动的盾牌,那束三色流光纹,今日竟成了无用的微光。她一直觉得,孑川的王承十一年前之所以被祀兽误伤,是因为孑川帝王是以血脉延袭,他额间无三色帝王纹,离开始祖护佑的帝宫后,祀兽不识,才误伤了他。她一直不信祀兽能穿过流光,伤害姑姑,就算刚才姑姑出去后再无一丝声息的时间里,她都以为她会回来,她不过是去看一下而已。

她每次出去视察祀祭境况,都能安然回来的。可这次她回不来了。

姑姑甚至来不及抵抗,便已祭了祀兽。当她听到寂静后哀鸣揪扯的声音,看到窗上流光相搏的乱影,她就知道,姑姑已然去了,那与祀兽抵抗的不过是她的元灵。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的亲人,前一刻还抱着她安慰她,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人,一个强大的国佑长公主,她心中兽族最厉害的人,只一个眨眼,连交战都未曾有过,便去了。

一击致命,快到让她觉得像一场滑稽的噩梦。

“让我出去!”许久,千也僵硬的扭头看向川兮,眸中怒血充盈,“它要的是我!”

是她,肯定是因为她不想顺应天命,不想做什么憾古君王,只想守着眼前的女子平平静静的过一生,是这一载过于宁安的生活让她年少的心不可避免的想要逃避痛苦和未知,天地才要逼迫她,用她最后的亲人,自小最疼她的姑姑逼迫她。

祀兽要的是她,从来都该是她!

“它要的不是你。”川兮御发的手颤了颤,她听着狼堡外纠缠的嚎鸣声渐渐远去,而后又一声充沛的尖锐响起,似划破天幕般的叫声,震耳欲聋。是另一只祀兽来了,“这次应该,是我。”

千辞的殒命如儿戏一般迅速,堂堂一族之佑,灵念高绝又有三色流光纹守护,却连一瞬都抵抗不了,川兮如梦初醒的意识到,憾古之路孤寂决绝,她失去了所有,才会坚定不移的与世界为敌,而今或许,就剩她一人还在阻挡着她了。

川兮低头,仔仔细细的看向那张本该纯稚快乐的脸。她早就预料过的,在她的身边,需要的是一群志同道合的将领臣子,不该有一个牵心挂怀的爱人。她是她的阻碍,会束缚她的勇敢无畏。迟早要牺牲,她才能无牵无挂的去颠覆这个已毫无公理秩序的混乱世界,一往无前。

千也眸光闪着嗜血的光,獠齿隐隐显露,“川洛引,你欠我一命,就别想以死谢罪!”她一步向前,抵着身前束缚她的丝发,“我要你活着,再等我一世。让我去!”

“祀兽判命,无有来世。”川兮荒凉了眼眸,强自隐忍着放她来拥抱她的冲动。她怕拥她入怀后,她没有离她而去的勇气了。她也未曾想过,原来她们的缘分这么短,短到一世只有一载的光阴,而往后,再也不会有来世了,连一载的缘分都不会再有了。

“千千,待你开辟新世,我望终有一人能伴你左右,她会比我更好,一生不伤你分毫。”再不舍,再不忍,她都要离开;再不敢,再不愿,都要想象她终能再遇一美好。会有人比她要好,比她待她更好,那人能陪她一生,不让她孤单。只有这般,她才有力气转身,才能放心离开她。

她说完,僵硬的迈开步子欲要离去时,千也愤怒的双眼垂了下去,抬手紧紧攥了她的衣袖,“姐姐,别走,求你。”她低着头,不再强势,脆弱与恐惧让她不住的颤抖,一字一句,带着卑微的恳求。她不要更好的人,只要她留下,“求你。”

这个世界在与她为敌,深深的无力,让她甘愿放下羌狼的傲骨,只求她留在她身边。川兮的眸子又晕了红。

千也无需抬头,就能知道她又红眸充血了。她不舍离开她的。她每次眸光如血,伤痛难过,就会牵动她左眉眉羽下那滴粉色的痣,灼烧般的热络。她已确信,那滴粉痣,是她前世种在她眉间的深情,是她多年来流过的唯一一滴血泪。她如此爱她,如何舍得抛下她一人。

“姐姐,别留我一人,姐姐,姐姐……”她低头揪着她衣袖,切切恳求。

小小的身子,一声声姐姐,带着无尽的依赖和眷恋,透着脆弱卑微,川兮的心,揪扯成殇。她能深切的感受到那丝植入她神识的誓发在拉扯着她,奋力的想要留下她。可狼堡外几欲冲破门庭的弑杀嚎怒不允许。

她咬牙甩掉她的手,发顶玉冠攒动而起,瞬而化为鲜活的凤鸟,凤鸟飞鸣,长长的翎羽将千也旋旋紧缚,未给她分毫反应的机会。失去玉冠束纳的长发倾泻了一地,如高山瀑布,悬落九天,流淌成墨色的长河,淹没一地诀别。川兮转身,一步步,走得沉忍。

千也没有撕心裂肺的呼喊,她咬着牙想要挣脱束缚她的凤尾翎羽,绝望的眸子紧紧盯着那个一步步离她远去的练白背影。那背影的丝发如长长地狱冥河的墨色水渊,闪着孤注一掷的幽暗光芒,明明强大浩瀚的姿态,却在祀兽穿过窗纸的幽紫里显得如此微弱渺小。

飞蛾扑火。她决绝的离她而去,朝着永寂的死亡而去。

无论腕间那丝誓发如何挽留,无论她内心怎样恳求,无论那一声声姐姐如何无助凄婉,她都仿似未闻,不曾回头。

火凤的凤尾束着她,她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去,狼堡厚重的大门打开,她迈步而出的一瞬,千也的心也死了。

她再一次听到万籁俱寂的声音,而后是一声划破衣衫的锋利之气。她听到她低低的闷哼,闻到她血液的气息,感觉到她心源受伤的疼痛。

有那么一瞬,她恍然看见前世的自己,在一片寒冰如雪的寒洞里,对面的女人一脸冷绝,毫不犹豫的将一尾发刃刺入她心源,而后一寸一寸,斩断她的心源,利落狠绝,未眨一眼。

疼,抽心摄血的入骨之痛,穿越轮回,和手腕上誓发传来的牵动她神识的疼痛重合,疼的她心源停滞。门外的人灼心断骨,脉蕊撕扯,心源重创,她轻飘飘的身子飞起落下,万千丝发折断,漫天飞舞燃烧。生命的火光,烧出凄美的绚烂。

惨烈的飞蛾扑火,只不过是一瞬间的绝美。而后,她就听不到她了。那副身子,连落地的声音都没有。

姑姑殒了,那女人也殒了。她们就如同她爹娘一样,连尸骨都化为灰烬,再无一丝留于人世的见证。

为什么,为什么谁都未曾想过她,为什么她们都如此决绝的留她一人独活,有谁想过她的痛苦吗?有谁心疼她一人孤寂的活着?就连那个女人,那个上一世已狠绝冷心的剜她心源的女人,这一世竟还舍得丢下她独身一人,与这天地沧澜对抗,孤绝无助。她明明知道她是憾古之人,明明曾心疼她有如此天命,会一生劫难艰险,依然决绝的抛弃她,留她一人面对。

她怎狠得下心!

一声撕裂的狼嚎冲破狼堡厚重石壁的桎梏,响彻云霄。

天地无情,祀兽不公,众亲生死相弃,独留悲怆给她。她终于被这绝冷的世界,逼迫成了愤世的模样。

她明明想要走出父母双离,全族尽灭的悲痛,明明想要放下另人窒息的仇恨枷锁,明明只想好好活下去的,可这世界不想放过她,非要将她逼入绝望,逼的她剑指苍穹。

这命运的较量,她接下了。只是,这无情的世界若选择了她,那它要承受的就不会是悲悯,而是铁血。命运如此待她,让爱她的人都如此自私绝情,决绝抛弃,又怎企望她能有几多仁善?

她无仁慈,更无善念,选择她,就勿要妄图她能仁善革旧。她来憾古,这万年古则,入骨毒症,她就要刮骨剔筋,血肉煮酒,哪怕让山河永寂,她都不会心软一分。

这一个新祀,祀兽的审判很漫长,于千也来说。这一个新祀,祀兽的审判又异常短暂,于整个启明的其他生灵来说。因为这一祀,除了蛮荒穹峰上的折殒,再无一伤亡。

日月两轮交叠共升的长明之日依旧是足足的一日,可除了最初的那几声嚎鸣,伴着一声凄厉的狼嚎声,谁都没有再听到任何审判的声响。

启明这一祀,竟是无一邪佞奸恶,恶贯满盈之徒?

阅读千川引最新章节 请关注侠客小说网(www.tcknh.com)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收藏

阅读推荐

千川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