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故人在长安」

第 89 章 余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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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在长安城中铺展开来,客栈的屋子里,宋嫣小心地试了试岑清风额头的温度,这才如同卸下什么重负一般轻呼出一口气来。

她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有照顾别人的一天。师父总说她毛手毛脚,也不知道这样的照顾,到底管不管用。

“不知道梁司长和你说了什么,做起事情来就连命都不要。就算要救林门主,你自己也得活着呀。”宋嫣坐在床边,到底还是有些嗔怪他。

“等你醒了,我一定好好跟你打上一架,总要教训得你记住了,万不能再这么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她一边说,一边偷偷钩住岑清风的手指。

江湖儿女说来不在意这些,可到底是头一回对人动心,便是那人睡着,小姑娘也自己便羞起来。

正这时,窗边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宋嫣亦是自幼习武,对这样的动静再敏锐不过,她瞬间便将手边的横笛拿起来,厉声喝道:“谁!”

“砰”的一声窗户开了,外头的夜风挤着窗框灌进来,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个身形连她都一时没能看清的黑衣人。

“你是什么人!”宋嫣当即执笛迎战。

而那人戴着面具,武器也格外奇怪,竟是一把匕首,可他却步伐敏捷,不过三招,宋嫣便已能感觉到对方远在她之上。

“你就是打伤岑清风的人!”她反应也极快,霎时间便已想到了可能的情况。

她与曾清风早在督鉴司时就见过这人一次,那一回她便没能追上,如今交手,方觉出此人的深不可测来。

那人发出一个奇怪的声音:“我是来找他的,不是来找你的。”

“你休想伤他!”

屋内的陈设,因着两人的交手劈里啪啦碎了一地,岑清风只觉好像在梦里看到了宋嫣有危险,忽然间惊醒睁开了眼睛。

他朝声音来处看去,便见那熟悉的黑衣人,正移形换影,自宋嫣背后一掌拍了下去,而后转过半圈,刚巧接住那已经昏过去的小姑娘。

“你做什么!”他强撑着身体坐起来,便要翻身下床。

那黑衣人竟很是轻巧地就将宋嫣扛了起来,宋嫣手中的横笛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醒了,倒是正好。”那人难听的声音没有丝毫变化,一边说,一边另一手从怀里摸出一块精致的令牌来。

“你是聪明人,该知道怎么做。”那人抬手将令牌扔进岑清风怀中。

“你到底是谁的人,又到底想利用我对端王殿下做什么?”

“聪明的人应该知道,有些话,不该问。”

岑清风攥紧了令牌:“她不是浣音门的人!”

“不重要。”那人桀桀笑着,“她是你在意的人,不是吗?”

门外响起脚步声,蔺予有些懒散的声音传进来:“都没什么吃的了,我买了两个饼,你们……”

“什么人!”蔺予开了门就见一个黑衣人扛着宋嫣直接从窗子跳了出去,他当即扔了柄探身去追,才到窗前就被人喊住了。

“没用的。”

“岑清风,他把宋姑娘带走了!”蔺予回身,满脸惊讶。

岑清风低头看着手中从未见过的令牌:“那人武艺远在你我之上,甚至师父都不是他的对手,你追不上他。”

“那宋姑娘……”蔺予现在满肚子的疑问。

“他是想让我替他办事,所以不会对宋嫣怎么样的。”

“岑清风,你傻了还是我傻了?这年头还有威胁人办事信守承诺的?”

“他们所图,绝不仅仅是浣音门,甚至不是端王府。我们不过是为人所用,去当一把背负罪名的剑罢了。”

“岑清风,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蔺予满头雾水,他不过是奉掌门的命令送几位师弟师妹出长安罢了,怎么回来了,就什么都不懂了呢?

岑清风没再解释,他从床上起来,晃了晃才稳住身形,将那令牌收了,穿了外袍往外走去:“师父交给你的事一定办好。长安城,恐怕有一场苦战了。”

眼见他要出去,蔺予连忙追上:“岑清风,你的伤还没好呢!”

可岑清风却压根没理他,穿好衣裳,便扶着门框,走了出去。

不夜阁。

乐舞声仿佛不会因任何事情而受到影响,寻欢作乐之人也不会因长安城一个小客栈内发生的事情而受到波及。

只不过那些纨绔弟子席间谈论的话题变了变,鲜少被提及的朝堂形势,竟成了近来的新鲜趣闻。

“那江之涌倒了,背后竟还牵出个御剑山庄,谁能想到这事?”

“怪不得圣上大发雷霆,整个江府可是从上到下都清算了一遍呢。江湖和朝廷大员勾结,指不定存着什么心思。”

“就你们这样还谈论朝堂上的事?我倒觉得,还不如另一件江府上传出来的事有意思呢。”

“那你倒说说是什么事啊!”

“听说那江府查抄,府上竟有不少小倌。想想从前人说‘江太师好男风’我还不信,如今瞧着,倒是我们没看出来。”

“江之涌那样的人?”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可不是,听说还有不少样貌比女子都美,身段比女子都软呢。”

“可真是白白便宜了那个老男人。”

……

“公子,要不回房里去吧。”昙娘眼见着叶卓言攥紧的手指骨已然泛白,小心翼翼地道。

叶卓言面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只是淡漠地垂着视线,越过二层栏杆,瞧着底下聚在一起的几个富家子弟。

饶是这不夜阁中乐舞不歇,那些人的声音还是鲜明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要不,让姑娘们换个曲?”昙娘小心打量着叶卓言的神色。

如今江之涌的事满长安城都传遍了。墙倒众人推,那江之涌虽说善于经营,可朝堂多年,多多少少也要得罪些人。

往日他是太师,众人碍着身份,自然处处恭维,如今他江府都被抄了,人也死了,有些惯会见风使舵的老大人,自然便将他从前的那些破事都抖出来,又经由这些最喜小道消息的纨绔公子之口越传越广。

这江之涌家里有妻有妾,却偏好男人,这在朝堂上可不是什么好事,以前当然瞒得死死的,最是那些往常不能说的话,如今能说了,才最能引起人的兴致来。

昙娘不知公子的往事,但那位端小王爷曾因端王府的案子被关进天牢里,审案的正有江之涌,这倒凡是长安城内有些手段的人,都知道的。

那小王爷又正是一副让人移不开视线的好样貌,又是金堆银堆里养着长大,不夜阁的姑娘见多了男人,都不得不多看几眼,倘若真的让人盯上……

叶卓言忽然冷笑了一声:“把好酒好菜,给他们添上。”

昙娘朝下头那一桌看了一眼,有些惊讶:“公子,这……”

“就说他们说得好,酒是端王赏的。”

昙娘不敢再问,只得应声,便吩咐姑娘们上最好的酒、最好的菜。

叶卓言坐在上头,瞧着那窈窕的女子鱼贯而去,将好酒好菜添到那一桌上;又瞧见那一桌的人,听见是端王赏的,一个个诚惶诚恐,仿佛见了鬼般只差跪下磕头,不觉大笑出声。

当年狱中,他尚且不知江之涌人面兽心,还曾奇怪过,那人有什么毛病,偏爱抬着人下巴问知不知道谋反是什么罪。

现在他倒懂了,原来那条老狗,也不过是有了贼心没有贼胆罢了。

可惜让他死得太痛快了些,这仇,就留在他背后那人身上报好了。

“公子,那姓岑的少年又来了。”昙娘总觉得今日的王爷不太一样,她脑海里突然就冒出一个人来,又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

她怎么会觉得那督鉴司的司长来了王爷便能好了呢?

可王爷这些年常常来不夜阁,却从没对动过哪个姑娘,偏偏那位梁司长回来,他便故意一副耽于玩乐的模样,若非那人不同,又何苦要装这一回呢?

“你怎么了?”叶卓言看向昙娘,“我同你说话都听不见。”

昙娘一下回了神,忙道:“是昙娘怠慢了……”

“你向来一丝不苟,这是想到了什么?我说让岑清风来。”

“昙娘这就去请岑公子过来。”

叶卓言打量着那能将一整个不夜阁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女子,突然开口:“昙娘。”

昙娘又慌忙回过身来:“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你觉得梁远州是个好人,可我要告诉你,他是宫里头那个人的走狗,那狗皇帝的人,都是本王的仇人。”

昙娘愣怔在原地,连行礼都忘了。她眼看着公子扶着砌玉进得里屋,这才突然回了神似的,大口地呼吸两口。

她果然是想得太多,可她自问察言观色的本事向来不差,又怎会偏差了这么多呢?

屋里,叶卓言才进了门,便仿佛脱了力般,忽然踉跄了一下。

“公子!”砌玉大惊,“是不是又难受了?”

叶卓言扶着他站稳摇头:“你说,人怎么能对亲兄弟那么狠心呢?”

砌玉不敢答话。

叶卓言看着他笑了一下:“我也该挑断他的手筋扔进天牢,才能让他知道,那大狱里不能行动的人,到底是什么感觉吧。”

“公子,不然属下再拿一贴药来吧。”

“不必了。”叶卓言站直身体,整了整衣裳,“岑清风来了,只怕是那人又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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