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故人在长安」

第 93 章 裂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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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致想过这位自打变故之后便心思深沉的侄儿终有一天将提起当年之事,可他却断然没有想过,竟是在这样的场景之中。

积怨已深,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叶致深谙这一点,而当叶卓言将那杯中之酒尽数倒掉时,他才忽然明白,逃不掉的终究逃不掉,他觉得要解开那些误会需要更多的时间,可于叶卓言而言,他谨慎小心的准备,不过是因内心愧疚而产生的逃避罢了。

叶致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常年坐在高位之上,他早已习惯隐藏自己真实的情感。

而他心中却是无声地叹息,为那些来不及说出口的真相,也为当年胆怯懦弱的自己。

而这一切,落在叶卓言眼中,便成了做贼心虚,成了一个无情帝王在最后时刻仍不愿脱下的伪装。

叶卓言心下冷笑。

八年了,他等这一天,等了八年。

他忽然扬起手,将那青瓷酒盏狠狠扔在地上,瓷器碎裂的声音仿佛是突然间将这殿中之人的迷梦都惊醒了一般。

不知是从哪传出一声惊呼:“有刺客!”

继而乱箭凌空,刀兵相接之声继起,竟是无数黑衣蒙面之士,仿佛从天而降!

祈元宫内一下就乱了起来,来赴宴的诸多文臣何曾见过这等血腥场面,见了那些黑衣人的刀,还不等那刀上沾血,便已被吓得抱头鼠窜。

有女眷更是疾跑惊呼,摔倒碰伤者,顷刻之间便已不知凡几。

只是宫内的禁军压根顾不上他们,刺客行刺的可是当今圣上,这祈元宫里里外外这么多人,怎么会忽然冒出这么多刺客来!

甚至那禁军的第一反应不是御敌,反而是惊讶这些身形敏捷之人都是从哪进了宫!

而几乎是与那些黑衣人同时,皇室中人犹为熟悉的督鉴司侍卫的身影,迅捷地冲入了殿中。

当!

刀兵相接,叶卓言几乎可算离周帝叶致最近,而他也看得最为清楚,那挡下死士一剑的,不是别人,正是梁远州。

“卓言……”

“你如果劝我,大可不必开口,你既是为他而战,那我只当从前也不认得你!”

“公子!”砌玉赶过来,将叶卓言护住。

可如今整个殿中已是一片狼藉,叶卓言的死士、禁军、督鉴司的人,几方的人混战在一起,误伤的大臣女眷更是不计其数。

有忠心的老太监想扶着叶致先离开,却不想有梁远州和那死士对战,他根本近不得周帝的身。

正在此时,那一片杂乱之中,殿外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言儿!言儿!”

叶卓言眸光突然变化,转身向外看去。

竟是龚太后去而复返,正在朱印三的搀扶下向这祈元宫正殿走来。

叶卓言大惊:“皇祖母!当心!”

他虽剑法尽废,可到底还记着些身法,出声时便已扔下这边,往外迎去。

王府的暗卫都接过了命令,目标其实只有周帝,而禁军、督鉴司自然都认识龚太后,亦无人敢朝这里出手。

叶卓言如今分明该是个犯上作乱的逆贼,可他到了龚太后身边,龚太后又是紧紧拉住他的手,倒让两边的人谁都不敢上前了。

叶致看向走进来的龚太后,将身旁战战兢兢赶上来要护着他的小太监轻轻推开,对着龚太后站正。

不知是不是这隐隐对峙的气息终归传了开去,刀兵之声竟默契地停下来,随着龚太后走入正殿中,两边举着刀剑,反是又成了对峙之势。

祈元宫里重新安静了下来,只是宴会已是满地狼藉,瞧不出一点皇宫里的样子,倒像是什么尊贵地方遭了强盗洗劫一般。

龚太后拉着叶卓言的手,直走到叶致面前才停下。

“你们这是做什么?”她仍穿着方才的隆重宫装,瞧去端庄持重,又因保养得宜,上妆之后便甚少岁月留下的痕迹,此言既出,不自觉便令人心中一紧。

龚太后久居深宫多年,不问朝野之事,倒让人忘记了,她曾经也是先帝后宫中令人畏惧的存在,更是协助自己的孩子从一片腥风血雨中夺取帝位,稳坐在了太后的高位之上。

许多朝中新人,不曾见过这位太后当年的样子,而朝堂上那些老家伙,却在太后娘娘这一句之后,猛然忆及多年之前先帝驾崩时的情状。

后宫的女人,大多只知痛哭,龚太后却只在灵前流过泪,若非这一位借着当初母家的势力迅速将当年的后宫平定下来,只怕江山易主也未可知。

周帝叶致看着自己的母亲,头一次,没有表露出那一番恭敬的模样来。

“母后怎么没有回宫里歇着?”

龚太后仿佛是气急了:“哀家还在这里,你们便打成了一片,倘若哀家回宫去,你们岂非要将这祈元宫翻过来?言儿好不容易才答应哀家,入宫里来,皇帝便是这样对他的吗?”

叶致眼中极快地闪过一抹悲凉,待人看清时,便已又是帝王无情的模样。

他仿佛是缓了一下,才终于开口。

“为什么如此,母后不知道吗?”

龚太后的目光微微变化,可继而便开口:“哀家为什么会知道?皇帝的决定,哀家又不得干涉,哀家怎么会知道呢?”

叶致笑了一下:“母后,如今已是这般地步,偏要将人杀尽了,才肯说实话吗?”

叶卓言攥紧手中的折扇,只觉得无数股寒流,从四面八方汇集到体内,让他的血液在迅速地变凉。

他厉声道:“叶致!到底是谁没有说实话?我今日就要问问你,到底是谁没有说实话!”

一言既出,满殿皆惊。

这位端小王爷一向目中无人,长安城内但凡有些根底的人家都再清楚不过,可谁都没有想到,他竟敢这般质问圣上。

而有那年纪大些,曾亲历当年之事的,此时已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目光复杂地往那殿中几人身上看了一眼。

这可是皇室秘辛,谁都不敢多说一句。

叶致的目光从龚太后移向叶卓言,看到龚太后紧抓着叶卓言的手时,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

他开口:“端王认为,朕在哪件事上没有说实话?”

叶卓言冷笑:“圣上不记得手足之情,总不会不记得八年前杀了多少人吧?”

“朕从未想过,会给叶臻定一个谋反的罪名。”

“叶致!我父王母妃分明是因你而死!你明知他们不可能谋反,却要听信谗言,将他们押入大牢。你怕翻案,还要让他们死在天牢里。现在你说,你没有给他们定罪,那端王府上下那么多人,是被谁抓入大牢!”

“是啊,被谁呢?”叶致说着,看向龚太后。

梁远州目光深了深,将手中的横刀攥得更紧了些。

龚太后容色冰冷,正对上叶致的目光:“皇帝,是想将罪责,推到哀家的身上吗?”

“母后,很多年了,朕也一直都想等一个解释。”叶致开口。

可还不等龚太后回答,便听得叶卓言的声音:“皇祖母是你的母后!叶致,你残害手足,难道连长幼之别都不分了吗?”

“卓言,你说朕残害手足,那你可知道,当初端王府为何会搜出那些东西来?”

“那不是拜你所赐吗?”叶卓言冷笑,“只怪我父王太信你,却不料你坐在那高位上也不放心,非要将我端王府斩尽杀绝。伪造假玉玺,真是劳烦你能想出这样的法子。”

他不免又想到那块如今仍在督鉴司内的假玉玺来,又想到当初钟勤在宫徵别院里的嘴脸。

“偷偷让工匠照着你的玉玺做一块一样的,还不能被人发现,费了很大功夫吧?”

叶卓言此刻只觉周身冰凉,如被投入了寒冬腊月的冰湖中一般,可他仍维持着清醒,直视叶致的眼睛:“你处心积虑,利用江之涌笼络钟勤,又利用钟勤,收集江湖中能人异士,不就是为了造出那块玉玺,再偷偷运进端王府里吗?”

“若非当年御剑山庄的庄园里出了一桩命案,只怕你的计划会更早施行对吧?那桩命案让你知道我偷偷去参加扬名武会,所以你才想借钟勤之手,想让我干脆死在扬名武会上。可惜啊,你千算万算,也不知道御剑山庄的禁地里还藏着高手。”

“叶致,我倒想问问,你拼尽了全力,要将我端王府斩草除根,到底是为什么?我父王何曾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发出这一声质问,不知是不是用了太多的力气,梁远州瞧见他握着折扇的手苍白一片,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朕也想知道,端王府到底做了什么,要让朕的母后,不惜一切,铲除朕的兄弟。”叶致看着龚太后,他的声音平静如无波的古井,可却又透出久居高位的隐隐威压。

叶卓言愣了一下,却在龚太后还未开口之际轻笑出声:“叶致,时至今日,你还在编造谎言,甚至不惜栽赃给皇祖母!”

“由镌玉坊暗中制造玉玺,再靠林绝弦自钟勤手中交给江之涌,再利用你手里的人,藏进端王府,你的这些算计,难道非要我说出来,才肯承认吗?”

叶卓言想起这些年积累下证据,想起他无数个无眠的夜晚一遍一遍推测着真相,忽觉这世间之事,不过“荒唐”二字。

“当初御剑山庄的别院出事,竟然惊动了督鉴司的人,也是因为你知道了我去参加扬名武会对吧?你想让瞿东杀了我,想借钟勤之手,让这一切变成是因为我错误地参与了江菱的案子,到时就算我真死了,也根本没有会想到,这是出自一个帝王之手。”

“你对端王府,可堪是‘斩草除根’,若非皇祖母,只怕我现在根本没有机会站在这里跟你对峙。而你现在为了洗脱罪名,却要将这一切推到皇祖母的身上,叶致,你骗天下人,你称得上是什么明君!”

那平日里耽于玩乐的端小王爷,此刻又哪有一点纨绔模样?他分明身上还有几分病气,却又如千仞寒壁之上挺立的孤松,字字句句掷地有声,竟让人心如擂鼓。

叶致听着这声声质问,不觉竟笑得几分凉薄。

他本是帝王,喜怒不形于色,也不知是不是这陈年旧事实在太荒唐了些,竟让他有片刻的失神。

他终于看向叶卓言:“卓言,朕未曾骗你一分。”

“你以为我还会信吗?”

“这么多年,朕也在查,朕也想知道,究竟是谁,用怎样的方法,让朕背上残害手足之名。既然你今日,想做个了结,那朕也不妨给你讲讲,那玉玺到底是怎么进了端王府。”

“皇帝,难道还不醒悟吗!”龚太后忽然出声,竟是全然不似之前,倒好像有几分血泪似的。

叶卓言慌忙转头看过去:“皇祖母……”

龚太后摇摇头:“是哀家的错,是哀家的错……倘若哀家对你们兄弟再公平些,说不定就……”

“母后还是一样让人不忍不相信。”叶致怅然笑了一下,下一瞬,便忽然抬起目光,声声坚定:“可朕今日要说的,便就是母后处心积虑,以皇弟性命,谋天下之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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