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故人在长安」

第 92 章 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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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对大周人来说,是个阖家团圆的重要节日。

似乎秋凉天气也未让那节日的气氛冷下来,虽不似年节那般处处都挂了大红的灯笼,但富贵人家换了新的灯盏,贫穷人家尽力做些好饭,已是足令人觉出这节日的隆重来。

宫中犹甚。

叶卓言从马车上下来,便见宫门前挂了彩灯,除却驻守的禁军人马,另有两队太监宫女,专司接引一事。

赴宴的文臣武将均在此落轿下马,由宫人引着,一路往祈元宫去。

端王府的马车一向华丽,整个长安都无人能出其右,饶是此处人也不少,可依旧是一眼就能瞧见。

待得叶卓言走下来,虽总令人觉得有几分病气,可到底是金贵之人,只站在那,通身气度便已较旁人不同。

有认得他的官员上来行礼,亦有些平素曾有过来往的纨绔子弟套几句近乎。

叶卓言脸上挂着笑,虽那笑意并不达眼底,可倒叫人挑不出一点错处来。

众人让开路去,这位素有纨绔之名的端小王爷便大剌剌地往宫内走去。

一路上都有宫人接引,两侧是装饰的宫灯,倒是很有些中秋的样子。

叶卓言一向觉得这宫殿压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宴饮,多了几分欢笑乐舞之声,那压抑的气息倒是冲淡了,一路走到祈元宫,竟也不似从前那般难受。

祈元宫紧邻御花园,宫内便接引着花园内的活水,又有假山池塘,风景自是无需多言。

叶卓言也并非第一次来此,自然不似那些初入朝堂的新人一般好奇又小心地张望,只是他没想到,才进了这祈元宫的大门,迎面就瞧见一个久未曾见的人。

“见过端王殿下。”梁远州俯身,向他行礼。

叶卓言站在祈元宫的宫门前,垂眸看着他,有许多道不分明的情愫一闪而过,亟待出口时,便成了:“不敢劳烦梁司长。”

梁远州行礼的动作并未曾动一下,只等到垂下的视线里,那双一尘不染的织金云缎靴离开了,方直起身来,看向那人的背影。

天色渐暗,在那即将淡入群山的日光之中,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笼罩下一片令人畏惧的阴影来。

“公子,今日除了禁军,另有督鉴司的人在此,我们能知道的已经不少,不知道的恐怕还更多。”砌玉跟在叶卓言身边,一边走一边低声道。

叶卓言面上的表情并无什么变化,他走过廊亭,进得祈元宫的主殿,低声向砌玉道:“一切照常。”

殿中已有乐师奏乐,灯火通明,将才铺开的夜色都驱赶出去。

若非早已谋划趁着今日将前尘旧事尽数了结,只怕单看这乐舞的场面,还会以为真是什么中秋佳节的享乐宴饮之会。

端王叶卓言,满长安几乎无人不知。他就算挥金如土纨绔做派又如何?上有太后娘娘和圣上宠着,下有端王府当年的旧识捧着,便是这等宴会,也只能他是坐在主坐下数第一那个位置上。

不知是不是帝王之家福薄,这么些年拢共也就出了五个孩子,其中三位公主,剩下两个皇子比叶卓言都小了不少,便是叶卓言不过王爷之子,却也令那两个小皇子尊称一声“兄长”。

当年王府倾覆,这位端小王爷可是天牢里走了一圈又出来到了如今的地步,他往那位置上一坐,分明最是显眼,却又最是这殿中不守规矩的一个。

梁远州站在正殿外,远远看着那灯火辉煌中一个肆意之人,却不知为何觉得,他身上实则尽是看不见的枷锁,心疼极了。

“圣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正当吉时,外头响起总管太监的高唱。

随着这一声,殿中,乃至偏殿里,一应臣子尽数起身,乐声闭,歌舞停,除却布料摩擦的声音,这煌煌一个大殿,竟是倏忽就安静了下来。

周帝叶致身着明黄的锦衣,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走来,身旁便是久居深宫,平日不曾得见的龚太后。

随着两人走来,殿中的一应臣子便尽数俯身跪拜。

“微臣见过圣上,见过太后娘娘!”

又是哗啦啦的声响,布料摩擦,环佩叮当,响过一下,便又停了下来,让这殿中又是一片寂静。

而随着那一众臣子俯身下去,叶致扶着龚太后,瞧见了正殿显眼位置上的那个年轻王爷。

叶卓言才将酒盏放下,手中一柄折扇“唰”地收起,声响在这大殿之中甚至让人心惊。

梁远州自殿外默默抬头看去,只见叶卓言懒散地起了身,整了整那一身看着就不菲的衣裳,这才从座位上走出两步来。

“卓言给皇祖母请安。”

他的声音清脆明白,任是怎么听,也只请了太后的安。

叶致的目光变了变,却并没有说什么,倒是旁边的龚太后,似乎未觉不妥,抬手将叶卓言扶了起来。

“言儿来了,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后头行礼的两个小皇子,垂着脑袋偷偷地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惊讶来。

自他们有了记忆,眼前这位兄长就从未来参加过中秋节宴,往日皇祖母不爱亲近他们,却不想今日竟对这位不怎么见过的堂兄和蔼。

龚太后开了口,这事自然就只能这么过去,叶致抬手令众人都起身入席,这才仿佛没看到叶卓言一般,继续扶着龚太后坐上了主位。

叶卓言就在龚太后旁边下首的位置,不知是不是许久未见,他瞧着那狗皇帝登上高位,倒觉那人老了不少似的。

几句客套之语,几句敬酒之词,众人落座,便正是一副君臣和谐的样子。

龚太后身边那总没什么话的朱公公也在。

叶卓言往后看了一眼,见那位朱公公仍旧是垂着头仿佛没这么一个人似地站着,便移开了目光。

他谋划许久,安排了许久,虽是因钟勤意外之死不得不提前行这步险棋,可到底也是思虑过这前后诸多可能,如今终于到了这一天,也不知那狗皇帝等会瞧见了,会不会为他曾经所为后悔哪怕一瞬。

乐舞声又起,舞姬姿态窈窕,却并没有外头舞坊中的那些风尘气息,倒是多了许多文人犹喜的雅致。

随着乐音渐入佳境,殿中气氛也逐渐热络。

相互敬酒的臣子口中总有些敬祝之语,随着推杯换盏的动作,如同与乐音合在一处般将人包围起来。

梁远州立在殿门前,抬头便能瞧见那屋檐宫墙之后,一轮明月正从云间升了起来。

整个祈元宫如今都在督鉴司的掌控之下,但诚如昨日圣上与他所言,这宫中纠葛复杂,就算是有了这般精细的布置,也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

他守在这里,带了刀,是防范着圣上口中的“意外”,也是奉圣上之命、奉他自己的本心,保护叶卓言。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有所感,梁远州回头向殿中看了一眼。

叶卓言坐的地方离这大殿门口很远,他只能在人影绰绰中看到他倚在桌上的身影。

似是感觉到从门口过来一道不太寻常的目光,叶卓言抬起头,往殿门前看去。

只是当他看过去的时候,外头那人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早移开了目光。

叶卓言想起他进来时瞧见的,那人今日戴了刀,显然是狗皇帝特准的,而他那横刀上,仍旧配着旧年的玉。

“恭送母后。”

叶卓言兀自晃神的那时,便听见不远处传来叶致的声音,他方连忙看过去,只见龚太后已起身。

龚太后年岁大了,近些年少有能一直坚持到宴会结束的,每每不过是露个脸便会提前离开,朝中的老臣、有些经验的命妇,也都深知这一点。

叶卓言连忙起身走过去:“皇祖母这就要回去吗?”

龚太后拉着叶卓言的手点头:“言儿好不容易来一回,可要多吃些。哀家乏了,就不扫你们的兴。”

“卓言记得,皇祖母回去了,也要好生休息,卓言明日再去看皇祖母。”

叶卓言说着,想起今日所要做的事情,不知怎么竟觉鼻子酸酸的。

龚太后自然看出来了这个孙儿的不同,她抬手拍了拍叶卓言:“言儿,放下吧。”

中秋佳节,阖家团圆,这般时候,说来正该干戈化为玉帛,只是龚太后越是那样说,却越好像一根针,扎在叶卓言的伤口上。

叶卓言笑道:“皇祖母放心,卓言记下了。”

龚太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扶着朱印三往殿外走去。

叶卓言望着皇祖母的背影,直到龚太后出了殿门,再看不到了,方回过头来,看向了坐在上首的周帝叶致。

巧的是,叶致也正看着他。

那位帝王目光深邃,尽管已有了些白发,可仍旧不失九五之尊的威严。

他分明是带着几分笑意的,可在叶卓言看来,却只有伪善与毒辣。

“圣上,卓言好像还欠着一杯酒。”

叶致没有说什么,看着叶卓言走到自己的桌前,斟了满满一杯酒,端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这大殿上首突然压下来的几分冷肃气息,原本欢畅的乐舞,竟不知何时变为舒缓郁结的曲调,而那些本来有说有笑的臣子,也不约而同降低了说话的声音。

而这时,叶卓言的声音就变得异常清晰。

“圣上,这一杯,是曾经的端王世子敬的,敬圣上留下他贱命一条。”

他话音方落,一仰头便将一杯酒饮尽。

整个殿中安静下来,连原本的窃窃私语都没有了。跳舞的舞姬茫然地停下动作,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叶卓言又倒了一杯,叶致仍没有说什么,只是挥手停了乐舞,让那些不知所措的姑娘都退了下去。

叶卓言将酒盏举起,这一回,声音越发掷地有声:“这一杯,是替如今的端小王爷敬的,敬圣上给他泼天富贵,处心积虑将他养成了一个废人!”

殿外,梁远州微微皱了一下眉,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刀柄,上头的坠着的玉发出一声轻响。

殿中,叶卓言很快又倒了一杯。

不知是醉了,还是风沙迷了眼睛,叶卓言只觉得那坐在上首的人竟有些模糊了。

“这一杯又是替谁而敬?”叶致终于开口。

叶卓言冷笑了一声,抬手竟将那杯中酒悉数倒在面前的地上:“这一杯,替我父王而敬!替端王府无辜枉死之人而敬!替圣上曾经的皇弟而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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