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人的日头下，喧闹的街市口。

乔治靠在囚车的栏杆上，望着头顶的晴空发愣。刚刚在角斗场里，他的脑袋被对手狠狠锤了一拳，如果不是自己及时躲开，尖刀这会已经扎在他的喉咙上了。他口渴得要命，只得舔舐着唇上干涸的血迹，这也是他没想到的。——自己旅行了这么多处不同时空，唯独在这里，人丧失了人的尊严，像牲口一样任由另一批人摆布。

“让图利安将军走慢一些！我要在其他人之前先挑一个——嗯，我刚刚在场上明明看好了的！”

乔治龇牙咧嘴地直起身子，扶着木栏向外看去。外头都是刚刚看了角斗表演的罗马市民，他们兴奋地拍打着囚车，大家都记住了这个红头发的异乡人，他只有一只耳朵，还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气，就在刚才，所有人都看到他打赢了一个块头比他大很多的勇士。

而她也不例外。

乔治艰难地咧嘴笑了，因为他看到海伦小小的身影正奋力挤进人群，朝他走来。

“都不许和我抢！我出一千个迪纳里！”海伦终于挤进来，一边拍着木栏一边朝前头的人大喊着，看上去势在必行。

市民们把她精心编的发辫都挤散了，零碎的小花从发丝里调出来，落在她肩上、又从胸前掉了下去，有一小朵掉进了乔治的囚车里，他悄悄伸手把它藏了起来。

“蒙莫朗西小姐，将军说到了角斗士的营房再重新竞价！”管家也从前面艰难地挤到海伦跟前，如实禀报。

“什么？”海伦愣了一秒钟，带着一腔愤懑跺了跺脚，“父亲明明和他说好了的，怎么会这样……”

她停下来不走了。

市民们围簇着囚车走远了，乔治伸长脖子去看着噘着嘴站在原地的海伦，刚才受过伤的地方都被治好了似的，他一下子忘记了所有疼痛。

乔治不得不承认，他像一件海伦很中意的商品一样被她买了回来。才过了几个小时，海伦还是想办法弄到了优先竞拍的资格，得意洋洋地把钱袋子递给图利安将军，然后带着随从和新买来的角斗士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市回到了家。

他打量着整洁气派的院子，肩上一处刀伤已经结了血痂，稍稍牵扯到伤处就又开始作痛。

海伦从凉轿上跳下来，头也不回地穿过中庭，朝阴凉的内室走去。乔治想跟上去，却被管家拦住了。

“这里不是你可以进去的地方。”他粗暴地说。

海伦听到说话声，才想起外头还站着的人，她回头瞥了一眼，轻蔑地笑了一下，对随从的女孩说道。

“我买来的摇钱树可不能第一天就破伤风病死了。尼娜，为他包扎。”

尼娜取来药箱，就在太阳下为乔治清洁伤口。而海伦斜斜地靠在别的仆人为她搬来的椅子上，一手支着腮，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乔治。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凉爽的穿堂风吹起她的裙摆，流水般的裙褶整洁而利落。乔治眯着眼睛，又忍不住笑了。

“乔治·韦斯莱。”

尼娜小声提醒道：“回话时要加上‘我的主人’。”

管家背着手，藏起教训奴隶时一贯用的鞭子，也在日头下沉默地立着。

海伦也听到了尼娜说的话，她看着乔治，默不作声地等他纠正。

“回我的主人，我是乔治·韦斯莱。”

“韦斯莱！”海伦嗤笑一声，“奴隶还有姓氏，真是一件稀奇事。”

“但事实就是这样，我的主人。”

海伦好像并不在意。

“你刚才在角斗场里的表现很不错。”她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好像刚刚那个挤进人群要把乔治买下来的人不是自己似的，“如果你能保持这样的劲头，替我多赢几场比赛的话……你的日子会过得不错。”

事实上，她借着自己是主人这件事，一直光明正大地偷看着乔治，心想他的一头红发真是古怪而惹眼，他为什么总是会看着自己嬉皮笑脸的呢。

“我明白，主人。”乔治说。

“傍晚跟我去看看我的葡萄园，你需要在那找个差事做。”

“不——为什么？”乔治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也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他的身份是不允许拒绝的。

管家的鞭子狠狠地甩在他手边的砖地上，暗示乔治如果再不识相的话，鞭子就会砸到他的背上。但是乔治心里没在怕的，海伦甚至愿意让人为他包扎，肯定不会让管家再给自己添几道伤疤的。

“因为你一身力气不能白白浪费啊。”海伦皱了下眉头，“你自己说说，你还能做什么呢？”

“我可以……变戏法哄你开心，主人。”乔治作为一个笑话商店的老板，利用这点长处不在话下。“我在成为俘虏前就是一名笑话商人。”

“我可从没听说过卖笑话的商人。”海伦说，“不过城市里变戏法的人每天只赚几十个迪纳里，而角斗士赢一场比赛有几百个迪纳里。如果你去葡萄园做工，赚的钱也比这多。”

乔治哑然失笑，海伦的头脑转得飞快，眼里只有钱袋子。就像从前她抱怨自己和弗雷德每天忙着赚钱，连逃命都要先拿上钱再跑路。

“你不去葡萄园也可以，”海伦上下打量他好几回，突然神秘一笑。“还有个地方你可以去，不用太多力气。”

“什么地方？”

海伦笑眯眯地说：“今晚，跟着我。”

海伦换了一身崭新的月白色袍子，轻快地穿梭于宾客之间，迎面而来的许多人都与她打招呼。如果是权贵，她便十分熟络地搭话，如果是恭敬地唤她为蒙莫朗西小姐的奴隶们，她就微笑着点头致意。

这是城里一处议员的家，比海伦家还要大上许多，他们的宴会要从日落时分一直持续到后半夜，到处都是人们享乐的笑声，喷泉涌出的水声，乐器演奏的伴奏声。

烛火摇曳之间是贵族们的纵情声色，海伦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父亲蒙莫朗西先生。乔治才悄悄了解到，蒙莫朗西先生在这个世界也是罗马城里的议员，他手头有大片土地用来创造财富，海伦作为他唯一的女儿，将来也会继承他的土地和爵位。

高官们斜靠在大厅中央柔软的躺椅上，小辈们也都半躺半靠着听他们说话。另一个贵族家的女孩子追过来挽着海伦的手，兴奋地叽叽喳喳起来。

“这个角斗士我还记得呢！你把他买下来了？”她毫不掩饰地望着乔治。

“当然。”海伦一脸骄傲，“他的表现太亮眼了，不是吗？”

“你花了多少钱？”女孩追问道。

“三千个迪纳里。”

乔治作为跟来的奴隶，只能在海伦脚边伺候她，为她递吃的，为她擦手，接漱口水，周围的奴隶都这样服侍自家的主人。他听到海伦的话，诧异地抬起头，却撞上海伦一个警告的眼神。

他藏住自己的笑容接着做事了，心里还忍不住想海伦说谎哄抬自己身价这事。

女孩走过来，手指在乔治的胳膊上滑来滑去，轻声赞叹着他结实好看的肌肉曲线。乔治觉得有点怪怪的，就好像自己只是宴会厅里的一把木头椅子一样被人评价着。

“我喜欢他。”女孩说。

海伦吃下一颗乔治递到自己嘴边的樱桃，笑着不说话。

“借给我一晚吧，怎么样？”女孩用手指轻轻弹了弹乔治的红发，乔治愣住了。

“什么？不——”

他又被海伦眼神警告了。他也注意到很多宾客带上自己最得意的角斗士来到主人家炫耀，中意的人会和奴隶主商量，把奴隶们带离这里一晚，他知道等着自己的是什么了。他只能寄希望于海伦，希望海伦能看在自己把她服侍得如此周全的份上可以保住他，海伦假模假样地思考了一会，开口了。

“太让我为难了，西莉亚。”

乔治大大松了一口气，海伦接着说。

“你要付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