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俩拉拉扯扯地闹到了贾母那里。

宝玉再怎么养尊处优，那也是一个男人，该有的力气不会少。他铁了心要走，袭人怎么拦得住。

纵然她苦苦哀求，也没能劝住宝玉，反而一路走来，让下面的人看尽了笑话。

这事传到东院去的时候，贾赦他们正在听戏。

说是听戏，其实是看人排练。

之前贾琏得了一个主意，把府里有才有艺的丫鬟都接走了。其中就有被送去馒头庵，做了尼姑的芳官等人。

这些年轻貌美的丫鬟来不及为还俗高兴，就被告知，她们以前学的那些本事还得重新捡起来。

府里不养人吃闲饭，芳官她们就只能干活的干活，唱戏的唱戏。

因为东院如今空阔了许多，加上贾琏存了那么一丢丢孝敬的心思，这排戏的地方就被安排在了东院的一个偏院里。从那之后，打这附近路过的人便能时不时地听见唱戏的声音。

邢夫人尤其爱看，贾赦偶尔闲得无聊，也会去瞅一眼。久而久之，这儿都快成了东院团建的地方了。

如今迎春掌家，这消息一传开，最先知道的就是她。听了下人的禀报，她小小地“呀”了一声，下意识朝黛玉看去。

毕竟这件事可以说是因她而起，和她有些关系。

被注视了黛玉自然不会没有察觉，她顺着视线看过去，发现是迎春，便笑问：“二姐姐，怎么了？”

这件事她不说，黛玉迟早也会知道的。迎春犹豫了一会，便把自己听到的说了出来：“宝玉闹着要离开大观园，还说……要搬到咱们东边来。”

黛玉原本是笑着的，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她眼眸垂下，低着头不作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迎春说这话也没避着其他人，这下大半个院子的人都知道了。除了戏台子上还在咿咿呀呀地唱，旁的人脸上多多少少都有些异色。

贾赦眯了眯眼，饶有趣味地勾起嘴角。

“哦，是吗？”

他起身走到黛玉身边，瞧出小姑娘兴致不高，就伸手拍了拍她的头。

“听个曲儿怎么还把自己听难受了？”

一句打趣，打破了黛玉周边凝滞的氛围。她心定了定，抬起头，瞧见大舅舅嘴角挂着笑，乐呵呵地说道：“走，看好戏去。”

这不比听曲儿好玩多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贾母的院子里赶去。

宝玉闹事，王夫人自然也是要带着人赶过去的。彼时天色已晚，贾政刚好从朝廷回来，听了消息也只得赶过去，刚好撞上凑热闹不嫌事大的贾赦等人，看得他又气又羞愧难当。

一群人涌了进去，将贾母的屋里挤得满满当当，只在中间有点空隙，留给当事人做表演的舞台。

贾赦仗着身份的便利，在屋子里既是前排，又有座位，嘴里还磕着临走前抓的瓜子，看得好不乐乎。

王夫人都要气死了。

她对宝玉搬出大观园没有意见，也早就盼着儿子能从那全是女子的地方出来。可宝玉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说他想搬去东院。

就算是出园，也该是搬去她院子里才对。

奈何宝玉性子固执，说要去找林妹妹就一定要去东院，旁的人苦口婆心地劝都劝不住。这下倒好，阖府的人都闹来了。王夫人和贾母内心愁得那叫一个厉害。

特别当看见贾政骤然阴沉下来的脸色之后。

贾母重重地一杵拐杖，高声提醒：“宝玉，你老爷来了！”

潜台词：你爹要发火了！

放在往常，宝玉早就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别说吱声了。可今天他内心实在太不畅快，早已把里子面子都不顾了，哪还管这些。

他固执地说道：“我就要搬！”

这时，贾政眉头紧紧皱起，尚在按捺火气。

他冷声道：“你要想搬出来也可以，就搬去我院子里，挨着我住！”

宝玉倒吸一口冷气。

王夫人倒是喜形于色，要是宝玉闹这一场，真能让他住进老爷院子里，那可真是阿弥陀佛，再好不过了。

宝玉停了一会才接着反抗，他心里知道等会儿会发生什么，但挨着老爷住这个选项太魔鬼，以至于他宁愿挨打，都要把抗争进行到底。

“我不，我就要去东院！”

这句话宝玉几乎是吼出来的，效果也很显著。他声音刚落地，贾政就气得手发抖，先给了他一个巴掌。

他恨道：“逆子！”

“来人，给我上家法。”

果真是这样。宝玉心底苦笑，这一刻，王夫人和贾母的劝告声、贾政的痛骂声、周围人嘈杂的声音都远去了。他只是维持着脸被打偏的方向，直直地盯着黛玉。

一字未提，却胜过万语千言。

他脸上血红的巴掌印还在，配着充斥血丝的眼睛，几乎看得人肝肠寸断。

黛玉忍不住扯了扯贾赦的袖子，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便这么做了，做完她也不曾后悔。

她咬唇想，就算是看在往日的情谊上，也不能看着他挨这一顿毒打。

被扯袖子的贾赦很无奈。

哎，这些小年轻。

他自然不会坐视不管，打打杀杀的多没意思，就算讨喜的小外甥女不说，他也是会出手阻止的。他是来看好戏的，可不想看见为了这么一丁点小事，闹得人皮开肉绽，见了血光，那就没意思了。

“且慢。”贾赦出言喝住那些准备去拿家伙的下人。他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再慢悠悠地开口：“二弟何必如此生气。搬个住处而已，男子汉志在四方，去何处不是一样的住？”

“还是说你觉得我那个破地方配不上你的宝贝儿子？”

贾政在宝玉面前能横，在贾赦面前却不敢了。他勉强一笑，解释道：“大哥说笑了，弟弟怎敢这么想。只是我这个小儿子不争气，行事也没个章法，我怕他去了你那边会给你添乱，才想着把他约束在身边，好好管教。”

贾赦闻言，意味深长地问道：“哦，是吗？”

贾政心中已觉得有些不妙了，但他又想不出哪里不对，下意识地点了头。

“小弟说的都是实话。”

“那倘若，我并不嫌麻烦呢？”

“这……”贾政忍不住叹气，他已知道，大哥是淌定这趟浑水了。

“我倒觉得，这件事情说小也小。”贾赦一语惊人，屋子里顿时都安静了下来，都静静地看着他说话。

连贾政都被迫闭了嘴。

“毕竟咱们又没分家，那宝玉作为咱家的一份子，这家里何处是他住不得的？要是二弟和弟媳实在不想让他住我那处，想要他留在正院，那也不是没办法解决。”

是这个理！宝玉眼中先是诧异，而后是狂喜，只觉得曙光就在眼前。他爹娘的心情则糟糕到了极点，贾政和王夫人一齐死死盯着贾赦，内心慌乱又惶恐，只觉得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不妙的事。

这丝预感果然成真了。

贾赦笑道：“不如你们夫妻二人搬出正院，咱们换一换，我带着人住进去，如何？”

不如何！

王夫人内心疯狂尖叫，正院是她住了半辈子的地方，富丽堂皇，金碧辉煌，比贾赦住的那个破院子好太多了，她怎么舍得换！

贾政也不甘愿，他需要应酬，平时会见同僚全靠荣禧堂撑面子，这突然搬走，他往后老脸往哪儿搁。

就连宝玉听了这话，都安静下来，闭嘴静观局势的发展。

屋里成了真正的悄无声息，连呼一口气，喝一口水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贾赦百无聊赖地看他们互相使眼色。

想也知道他们不可能轻易答应的，在看见贾母开始抚心口，王夫人也晃晃悠悠的时候，他就知道今天的事差不多结束了。

——咚！

终究是王夫人先倒在地上，这一摔虽做作了点，但好在效果是明显的。此时此刻屋里的人哪还顾得上先前的闹剧，都忙着关心人去了。贾赦站在边上，啧一声，终究决定做个好人，给了个台阶下：“既然弟妹被宝玉气到身体不适，那今天就说到这里吧。搬家的事，咱们改日再谈。”

原本还喘着气的王夫人：“！！！”

听了这话，她眼一翻，径直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