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一晕，大家伙就不好再留下来看热闹了。

各院的下人们有事的做事，没事的找事做，不一会便散了大半。迎春黛玉她们也各自穿戴好斗笠披风，抱上暖炉，准备回东院去了。

偏偏这时，宝玉追了上来。

他一会儿还要回去王夫人身边守着，这会跟上来，不过是在匆忙之中求个心安。

他看向贾赦，抬头小心翼翼地求证：“大伯，你看我什么时候搬过去合适？”

宝玉是真不想挨着贾政住。他仔细想了想，老爷太太不把他的诉求放眼里，可自家大哥的话，他们总该听得进去吧？老祖宗又偏心于他，只要贾赦这个大伯点了头，他再先斩后奏，到时候就算老爷太太问起来，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不就拿捏住了吗？

宝玉满心以为稳稳当当的，却不想贾赦掀了掀眼皮，嘴角挂着笑，礼貌又客气地回问：“我什么时候同意你搬过来了？”

宝玉：“……啊？”

贾赦不笑了，他站在原地，和呆滞的宝玉大眼瞪小眼，直等到宝玉回神，愣愣地问：“为什么？”

宝玉问这话时眼神单纯又茫然，他是真的懵逼，和贾赦之前猜想的心机完全扯不上半点关系。

——他原先还以为这小家伙是想通过快速搬家让府里风波消停，没想到他的眼里真的只有搬家。

但他注定要失望了。

贾赦不可能让宝玉轻松搬过来。他对荣禧堂没多大兴趣，但这段时日的调查足以让他知晓，老二一家住在正院，没有别的讲究，只是因为老夫人偏心。

这些年来，府里府外的人都把原身当个笑话看，更有甚者，只知道荣府有个二老爷，不知道有大老爷。

最可笑的是，二房夫妇一直以来，也以荣府主人的身份自居。

这样下去，将来住在这府里的，还能是原主的后人吗？

细思恐极。

贾赦没别的意思，就是他稀里糊涂地来到这个世界，在忙碌一生的情况下，极为难得地有了一次享受生活的机会，他承原主的情。

他不知何以为报，只能顺带着照顾下原主的后人，帮他们守住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

今日出言，是他一时兴起，也是顺势而为。

有了他的这一席话，假若贾政王夫人真的居心不良，必定会感受到威胁，陷入恐慌之中。慌则生乱，到那时，他才好从这看似和睦的表象中，撕开一道口子。

宝玉还是个半大孩子，看起来也没什么心机，这才让贾赦打消了对他的猜忌。但他也不可能就此把他当做自己人。

种种缘由不能对宝玉细说，贾赦垂下眸，眼神深邃，是宝玉全然看不透的复杂。

他迷惘地看着大老爷，眼里写满了十万个为什么，还有明晃晃地控诉。

你刚才在屋里面还不是这么说的！

若是贾母，只怕这会早就心软得一塌糊涂，把他搂紧怀里了，可站在他面前的偏偏是心硬如石的贾赦。

大老爷回：“你当我们东院是想来就来的地方吗？”

宝玉：……难道不是吗？

他看向一旁说小话的姐妹俩，心想，二姐姐和林妹妹不就是说搬就搬的吗？

小少爷还不知道自己因为身份原因受到歧视了，贾赦看着他肉肉的讨喜的脸蛋，点拨道：“你怎么也得通过我的考验，让我点头才行。”

直白一点就是，要么贿赂他，要么让他认可你这个人。

光靠纠缠和发疯发狂可达不成目的。贾赦微眯眼，看着一脸稚嫩的宝玉，意味深长地说道：“若你还是小孩，哭闹的确可以让你吃上糖。但你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了，宝玉。”

他说完便带着一行人转身往回走，留下宝玉一个，眼巴巴地看了会林妹妹，没被理睬后，垂头丧脑地回去守着王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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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去时，王夫人已经“醒”了过来。

本来就是装病，府里面连太医都没去请，只装模作样地煎了一剂补药，伺候她喝了下去。

今天的事宛如一场闹剧，却闹得荣国府的几位上位者头痛欲裂，槽点太多，几人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因为贾政也在屋里，宝玉怕挨打，听下人说二太太无碍后，他就缩进一旁的厢房，拿老祖宗做挡箭牌，靠怂保平安。

贾母帮他拦住了怒火冲天的贾政，提醒两人现在重要的是荣禧堂。

提及正院，纵然是贾政，也不禁严肃下来，且安静得像个躲起来的鹌鹑，颇有点指望贾母为他做主的意思。

贾母原本也是不情愿的，她刚开始想，要是老大搬了过来，离得近了，她每天听闻他做了哪些事，那不是糟心吗。

可她冷静下来之后，又觉得说近日大儿子有变化后，她其实也有所改变，从一开始的不闻不问，到现在主动让人时不时去打听。偶尔听了什么乐子，她还会付诸一笑。

这样看来，大儿子搬过来也不是不行。

毕竟他没以前那么讨嫌了，贾母对他的意见比以前少了一丢丢。

现在她的小乖孙们也喜欢跟在大儿子后面，一时之间，贾母的想法还真就有些微妙。

不过她到底还是偏心小儿子的。

眼见贾政面容僵硬，迟迟开不了口，儿媳妇也跟着装傻后，贾母叹气道：“一直以来，都是你们夫妻俩陪在我这个老婆子身边，替他大哥尽孝。你们的这份心，我一直都记着的。”

“但你们大哥是府里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住进正院也是合情合理的事。他既然已经提了出来，不知道你们做何想，是搬还是不搬？”

搬不搬对她来说已经无所谓了，若是小儿子一家觉得对他们有所亏欠，将来她死后，这么多年攒下来的私房多分些给他们做补偿便是。

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贾政猛地抬起头。

他以一副斟酌良久，殚精竭虑的模样，郑重其事地说道：“自古嫡长为尊，大哥既占了这尊贵的身份，我这个弟弟，自当处处以他为先。”

“我所虑者，一为大哥不曾服侍过母亲，怕你老人家不习惯；二则荣禧堂是府中肃静之地，我时常感觉说祖、父的英灵在观望着我。大哥若是逢人便在那里寻欢作乐，扰了祖宗清静，怕是不妥。”

贾政说完，王夫人也赶紧跟了一句：“再说如今府里堆了几代人的东西，便是下人，一个院子里也有二三十个，行李也不少，真搬起来，从府这边搬去了府那头，白耗了力气，搬起来也麻烦，何必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贾母听了笑笑，看着小儿子和儿媳妇，慢悠悠地说道：“你们的意思是，不想搬？”

贾政没好意思吭声，王夫人看着贾母的脸色，试探地说道：“媳妇觉得不必搬。”

贾母点点头，道：“知道了，我会帮你们回绝的。宝玉就先留在我这边，他素来听话，这次也是心里不痛快，才闹了一场。我回头帮你们好好劝劝，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贾母说完便回里间休息去了，她虽然偏心二房，但听着他们冠冕堂皇的话一堆接一堆地说，心中其实并不觉得痛快。贾政和王夫人见状只能退下，只是他们夫妻二人之间感情淡漠，原本就相敬如宾，如今为了宝玉的事生了裂痕，就没有一道回去。

王夫人动作慢些，走了一截路，她回头遥望，和屋门打帘子出来的鸳鸯远远打了个照面，两人视线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回去的路并不好走，夜间下起了雪，丫鬟们提着灯笼，在肆掠的寒风中小心护着主人家，顶着漫天风雪往回走。

过往的平静已经被打破了，这场雪来得声势浩大，怕是一直要下到年关才会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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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绵延了几日，紫禁城的琉璃瓦都被雪层覆盖，天地间一片苍白。

这样的天气即使是宫人也不爱动，都守在各自的宫中，靠炭火维持暖意。

凤藻宫的份例是初冬便送了过来的，不过宫中所住的贤德妃也病了一个冬日，宫中炭火不断，用至今日，也所剩无几。

不得已，凤藻宫只能减了火盆子的数量，节省度日。

如今湿气深重，再像往常那般却有些挨不过了。

“娘娘，不若奴婢再往皇后娘娘那儿去一趟？”贤德妃身边的大宫女抱琴不甘心地问出声。她看着作为一宫之主的贵妃为湿冷所困，一连数日缠绵病榻，心中很不是滋味。

还未进宫时，她就跟着贵妃了。主仆俩感情深厚，如今见到自家小姐如此委屈自己，她哪里看得下去。

贾妃虽下不了床，却并未病得不知事。她用手掩唇，轻轻咳嗽几声，摇头拒绝抱琴的提议。

“别去。”

都已经去过一次了，皇后推脱有难处，又不会因为她们去得频繁，就改口同意。

各宫的份例都是固定的，她如今病重，再多的炭火也不过是填一个无底洞，哪里填得够。

抱琴闻言偷偷拭泪，还不敢叫元春知道。等听到贵妃问家中的情景时，她稳住气息，语气平和地说道：“回来的小太监说，家中如今安好，老太太、老爷、太太都很想念娘娘，就等着年后好进宫来看望呢。太太还说了，劝娘娘好好保重身体，娘娘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元春虚弱一笑：“我哪还有什么福气。”

母亲一直说她是大富大贵的命格，可她如今已看明白，她已经没多少光景可走了。

不再沉溺于这些愁绪，元春打起精神，问：“这次圣上派人往家中递旨意，可有打听清楚是为什么事？”

她这一病，争宠都成了空谈。再想为府里遮风挡雨也不现实了，只能寄希望于家里的人能够见招拆招，撑过眼下的难关。

说起这个，抱琴也疑惑。

“圣上的意思是，让家里明年出人，陪同他一起去春猎。还点名大老爷，说他养病养得够久，催他上朝呢。”

元春闻言一怔。

圣上这话里的意思，她怎么有些听不明白呢？她大伯向来透明，家中无他事，朝中无他人，难得圣上能想起他，还指明要他上朝。

一时之间，元春都不知道是该心疼，还是该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