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府里，贾赦一脸的生无可恋。

躺尸的生涯才刚刚开始，他混吃混喝的日子还没过够，就被太监带着御医掀了老底。

他的身体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

这对荣府的人来说是个好消息，可贾赦却开心不起来。他刚刚被告知了病假结束，以后不得不早起上朝的噩耗，尚来不及做好表情管理，就被喜气洋洋的荣府众人围住，纷纷向他祝贺。

特别是贾政，明明心里暗戳戳的吃味，还硬要挤出一副笑容满面的模样向他道喜，贺得贾赦浑身不自在。

这福气，他真不想要啊。

望着苍茫茫的天地，贾赦内心崩溃。

吃一堑长一智，这辈子他真不想再给皇室干活了！

时至今日，贾赦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还好，只是上朝而已。以当下的太平盛世来说，他这样的武官身份既不打眼，也很难有出头之日。

他仍旧是每日里混日子而已。

不就是上朝吗？他以前演练都不止这一点时间。

贾赦勉强说服了自己，一抬眼，宣旨的公公还没走，依旧站在原地笑眯眯地看着他。

贾赦顿住。

换作他前世，太监早跑没影了，哪里会停留这么长的时间，以至于他一时半会都没有反应过来。

于是，顶着太监笑出皱褶笑出强大的脸，贾赦掀了掀眼皮，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

熟悉他肢体语言的人大概能明白这位爷此时此刻是有些不耐烦了，如果把他脸上的神情翻译出来的话，那大概就是：有事？怎么还不走？

太监的笑脸有些僵。

“害，公公跑这一趟辛苦了。”邢夫人突然出声，他身边的丫鬟也火速上前，明挽实拖，将茫然的公公带了下去。

好险！邢夫人摸了摸额上不明显的冷汗，庆幸自己反应快。不然，光是想想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画面，她这心口就堵得慌。

“都怪我们光顾着高兴了。”邢夫人一扭头，表面上打着哈哈，实则心里想着这一下赔出去的钱，眼里就满是肉疼。

她生动的表情把贾赦逗乐了，特别是瞧见丫鬟私底下偷偷塞钱袋的动作之后，再结合邢夫人的神色，他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贾赦难得赧然。他第一次知晓，原来出身候府世家，见太监时还有这样一道程序走。自个业务不熟练，倒叫原主夫人替他破了财。

刑夫人惜财如命的性子他早就见识过了，如今她整了这一出，倒叫他郁卒的心里略暖了暖。

府中其他人也不由惊讶地看向一直以来毫无存在感的邢夫人，被她今日出的这一场风头给惊到了。许久未把她放在眼里，如今难得正视，竟让他们觉得，邢夫人身上不知何时有了一丝当家主母的神采。

这又让荣府众人心里想法纷杂了起来，各人有各人的考量，人心浮动，却都是向着大房那边靠去的。

可惜的是，大房遣散了一批丫鬟后，如今用人标准极为严苛，再想到那边谋个前程，可不像从前那么容易了。

这些暂且不表，贾赦回去之后，望着领人来给自己做朝服的邢夫人，心里极其复杂。

“老爷这一病，清瘦了许多。”书房里，邢夫人看着竹竿儿似的贾赦，忍不住絮叨起来。

偏偏她和裁缝一唱一和，就算贾赦心里不认同，也无从反驳。

好不容易等她们折腾完，贾赦神情微不可察地一松，对邢夫人说道：“这件事你做得很好，回头自去我私库里提二十五两赏银。”

邢夫人狂喜，还有这等好事？

她大脑空空的，纳闷她不就是带了个裁缝过来吗？有什么好辛苦的？

随即她想到，老爷给的这辛苦费未免也太多了点。用在今天不合适，可若是用在昨日太监一事上，就说得过去了。

这样说来，老爷是寻了个由头来补贴她呢！

邢夫人这下也不肉疼那些钱了，欢天喜地地就要领裁缝下去，又被贾赦叫住：“你再带着她去给家里几个孩子做两身骑装，过几日天气晴了，我带他们打猎去。”

这个时节要想抗得住寒，骑装就得往厚实了做。用的布料多了，光是造料就不便宜。贾赦对自家自个小辈每月的月银一清二楚，知道他们负担不起，又额外补充了一句：“一应开销记我账上就行。”

“欸，好嘞！”邢夫人应一声，乐呵呵地带人下去了。她如今已看穿老爷嘴硬心软的本质，知道他是万不会让人吃亏的。有这样一个稳妥的靠山在，她做起事来还怕什么呢？

邢夫人风风火火地去忙了，贾赦在书房空下来后仰天长叹一声，想起开春后的春猎，心中惆怅得紧。

他不喜欢出风头，更不爱为皇帝办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要一整个贾家都跟着他韬光养晦。一个身在京城的世家大族要在这皇城重地立足，光靠隐忍可不行，这点贾赦心里明白。

贾家能有如此的地位，离不开前后几任先祖舍生忘死的拼搏。那赫赫战功，可都是刀光剑影里杀出来的。

也正因此，贾赦明显感觉到，贾家后继无力了。如今文不成，武不就，未来如何还真不可知。

他本不欲操心这么多，无奈如今圣上明显是注意到他们了。以围猎为由，多半也是为了宁国府上次那事，借此考量贾家的小辈。

下面的人以为糊弄了过去，殊不知上头的人心里门清着呢。

这件事于贾家是一个兴旺的机会，也是一个致命的关卡。要是处理不好……

啧，以皇家的心狠，贾家的结局会怎么样还真说不清楚。

这些利害干系贾赦想得明白，却从未和人说过。如今临近年关，连贾政都休沐在家，阖家上下一派喜庆的氛围。

普通人过年，那也就是一年到头难得地大吃一顿，小孩儿解个嘴馋过过瘾。家里好点的，还会置办一身新衣服，以此添些喜气。

国公府里又不一样了，先是家里田庄来汇报一年的收成，将年货献上；后面又大宴宾客，今日请哪家王爷，明日请哪府命妇，那都是有讲究的。

这些都是王夫人领着人在操办，只是探春几个到底经验阅历不够，许多事情她们帮不上忙，还得王熙凤挺着大肚子，时不时地帮忙搭把手才行。

东院这边的事就是邢夫人领着迎春、黛玉两个操办。别说，东院虽然才两个丫头，可办起事来利索极了，有她们两在，邢夫人完全可以做甩手掌柜，和隔壁忙得没空礼佛的王夫人形成鲜明对比。

最可气的事，王夫人自己生的儿子还一心向着东院那边，可把她给气得。事到如今，只有还在宫中的贵妃娘娘能给她心里一丝安慰了。

贾赦是没什么事的，他只需要偶尔露露面就行。再有就是他名下田庄过来汇报收成的时候，他终于有勇气打开原主那本陈芝麻烂账。

好消息是，他有钱了，俸禄、田庄和铺子的收成是大头，系统给的年终奖也不少，林林总总，加起来居然有五千余两。

坏消息是，还了债之后，他又一穷二白了。

还完钱后，贾赦捧着瘪瘪的钱袋，继续在寒风中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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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吃了大约一个月的酒席，年前年后密集的安排终于告一段落，能让人喘一口气了。

家里的小辈们莫不松了口气。这过年虽是个拿赏钱的好时节，但每天都要盛装打扮，一个月下来，感觉皮都磨了几层。

“今儿个可算能歇歇了。”宝玉住在贾母院里，感慨尤其深。今日难得不用再见这样夫人那样夫人，他一大早就让袭人把常服找出来，打算收拾一番去找黛玉。

如今林妹妹越发不爱到处走动，他想要见到人，就得“不辞辛劳”地往东院跑才行。

天可怜见，他要是住在东院，就住在林妹妹附近，哪还用得着这么麻烦。

也不知道大老爷何日才能松口。

宝玉正有些烦闷，就见到鸳鸯捧了一盘衣服进来，含笑递给袭人。

“今儿还有人要见？！”

不是吧不是吧，哪有这么多人要见？

宝玉脑袋都大了。

听见他的大声质问，袭人和鸳鸯都笑了。

光是声音，就能听出宝玉的崩溃。两人对视一眼，鸳鸯笑盈盈道：“宝玉，你见妹妹不见？”

嗯？

宝玉身子还没转，头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扭了过去。他眼睛亮亮地问：“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鸳鸯这才将前因后果说清楚：“大老爷说你们闷了这么些日子，想必都闷坏了，要带你们出门去散散心。你的哥哥弟弟、姐姐妹妹都去呢。”

“还让人专门送了这套衣服过来。”鸳鸯手一指，指向了袭人手中捧着的衣服。这下，宝玉哪还有什么不情愿的，全家里换衣服换得最痛快的就是他。

贾赦约定在荣府大门口集合。

家中小辈他无一例外，都让人送了口讯过去，连湘云他都没落下。可偏偏效果一般，探春和宝钗要帮王夫人理家，惜春人小，也不爱出门。于是加上赶过来的湘云，拢共就只有三个姑娘，四位小爷而已。

这个阵容，相对于家大业大的荣府来说，略显得寒酸了。尤其贾赦还没让他们带随从，自己随意点了几个丫鬟、小厮随车伺候，没有下人充数，走出去旁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荣国府什么时候这么低调了？

一行人缓缓向郊外的田庄出发。

他们这次虽然人少，但是配置还真不低。光是马匹就出动了六匹，还有两辆宽敞的大马车。贾赦是不许男子坐车的，不论是谁，到他跟前都得老老实实骑马。要有不熟练的，还有下人在边上给他们牵着，让人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

为防他们有怨言，贾赦自己都以身作则，骑马出行。没想到这届小辈看着娇生惯养，实际上骑术还行，没人在这嗓子眼的节点上给他拖后腿。

到了田庄，大家略微休整一番，贾赦就准备带人往山脚去了。

“就在这附近，不要往深处去了。”贾赦嘱咐道，他看着荣府的年轻一代，男子俊秀干练，女子英姿飒爽，光看外貌，那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湘云更是凭一己之力，混入了男儿队伍之中。

这样看来，也用不着他操什么心嘛。贾赦一边让群鬼跟在小辈身边，一边让庄子上的人牵了两头温顺的老马过来，给不擅此道的迎春、黛玉使用。

“你们就在我身边练习吧。”贾赦就跟照顾小孩的老母亲一般，又指望他们长大，又怕他们出事，只能放在身边看护着才能安心。

等他意识到这点，自己都忍不住囧了起来。

好在小辈们都省心，没让他费什么心思。

——才怪。一上午过去，贾赦看着空手回来的众人，脸都麻了。

他没想到，来到这山野之间，里面甚至还有他专门让人放生的猎物，这群人的收获居然还能如此惨淡。

这样的成绩拿到猎场上去，哪还能看吗？

贾赦冷哼：“这就是你们的收获？丢人现眼。”

他这话是说得狠了些，但架不住他说得有理。

贾琏几人自觉没脸，闭紧嘴一声不吭。可偏偏就在这安静的环境下，有一人嘀咕出了声。

“说那么多，自己不也是两手空空。”

“阖府上下，最不配说这话的就是你吧！”

……

一片寂静，这下才是真真正正地死寂了下来。哥几个偷偷看向后面的环哥儿，神情满是同情。

危！贾环危！

“来人，把弓箭给我。”

盯着后面的小屁孩看了半天，看得小孩神情惊惧，一副要晕过去的模样，贾赦才扭过头。

他接过下人递过来的东西，勒马往前，直走了百来步，他才停下来，拉弓射箭。

这动作瞧起来平平无奇，可湘云眼神好，一眼看出了不对劲。

“他竟然一次搭了三支箭！”

一次三矢，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像他们自己，光是能拉开一张小弓，就已经极为不易了。

“切，装模作样。”贾环又偷着嘘了一声，完全不相信贾赦能射中。

贾琏几个则高深莫测地看着他，暗暗摇头。

小屁孩就是小屁孩，对大老爷的实力一无所知。

连宝玉，这次都抛弃了自己的弟弟，坚定地站在贾赦这边。

须臾，他松开手，三支箭一齐飞出，嗖嗖几声，箭支齐齐扎入前方一个盖着薄雪的草垛。

“中了吗？！”

都是年轻人，碰到这种事情都难免激动起来。早有小厮冲了过去，将箭支捡起，查看成果。

湘云这时又“咦”了一声，道：“没血啊。”

贾环偷偷松了口气，笑道：“我就说，哪有这么容易射中嘛！”

话音刚落，小厮捧着一只大白兔子走了过来，嘴里道：“老爷箭术精湛，这箭都是贴着兔子的皮毛擦过去的，既封了位置，又把兔子活生生吓晕了去。”

如果不是巧合的话，那可真真是比一箭封喉还要难！

贾环：“……”

大家都忍不住怜悯地看向他，光速打脸，就想问问环哥儿脸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