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兔子瞧着还算白净，拿去给几位姑娘逗趣吧。”贾赦一语下去，就决定了兔子之后的命运。吩咐完，他看着眼睛亮闪闪的众人，连之前话多的贾环这次都闭了嘴，别别扭扭地看向他，不由一笑。

“还记得我刚来这里时，和你们说过什么了吗？”

“今天的午膳可以在庄子里解决，但晚饭吃什么，由你们抓到的猎物决定。”

“你们不会想要饿着肚子回去吧？”

这一路可不近，而且下午时间长，真饿着肚子骑马回去，得饿晕了去。

众人：“……”不愧是你，泼冷水的一把好手！

这话贾赦上午确实说过，但当时大家都以为他就是随口一说，没人当真。如今旧话重提，众人心中这才有了危机感。

得用心去抓才行，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只想着玩乐了。

贾赦说归说，也没真那么狠心不管。接下来的那小半天，他特意留下来，教几个小辈一些开弓捕猎的小技巧，确保他们只要用心听了，怎么也不至于一整个下午都空手而归。

之后，贾赦原本打算自个在周围走走，却见自家那个傻儿子这时候跟了上来，在他后面亦步亦趋，跟个小尾巴似的。

贾赦是不打算开弓的，趁着半下午的悠闲时光，他打算回去打了个盹儿，好补足精神。怕贾琏是“别有图谋”，他干脆把丑话说在前面：“我今儿可不会打猎，你只能亲自动手。”

就算你是原主的亲生孩子，想走后门也是不行的。

贾琏听了这话无奈一笑，叹道：“父亲想到哪里去了？”

“孩儿岂会做那投机取巧的事？”贾琏信誓旦旦地说，“要想换猎物，怎么也得付一笔银钱给宝玉他们啊！”

贾赦：“……”

他就在想，贾琏说这话，自己不觉得矛盾吗？

不过眼下看来，他这个掌柜的还是做的挺成功的。如今他做什么都是从商人的角度出发，这想法就和他的兄弟姐妹们不一样了。

商人从来只谈利，贾赦便勒住缰绳，停下来懒懒地问：“有事？”

“一点点小事。”贾琏笑道，他恭恭敬敬地请贾赦下了马，两人边走边说，将上元节时如意坊的各种事项敲实落定。

另一边，黛玉他们学骑马的效果也不错，如今已经能自己带着马慢慢跑了，只是让他们也跟着去打猎就未免强人所难了，连湘云如今也只是跟在宝玉身边，打打酱油而已。

于是她们就在农妇的陪同下，在田野间走了走，看看风景，摘摘野菜，为晚间的聚会做准备。

“倘若不是出来了这一趟，我都不知道乡下原来是这样的。”看了半响，迎春颇有感慨。

黛玉也跟着点点头，如今她知道了田间妇人的艰辛，也就知道了刘姥姥那样乐观开朗的性子有多不易。如果再叫她回到从前，她定不会再像上次那般出言奚落了。

可惜最不能倒退的就是时间。

姊妹俩走走停停，没一会儿天就变暗了。她们回到宅子里却只见到了贾琏贾蓉，没见到宝玉和贾环的身影。再一看，老爷脸黑如墨，正在往身上套厚大衣。

“这两个臭小子。”贾赦佯作担心，要出去找人，实则心里都开始骂娘了。

他作为在场唯一的长辈，装作不放心很说得过去。然而贾赦心里对这二人的情况一清二楚。

这两个臭小子居然无视了他的警告，追一只短尾鹿追进了山里。

他们又不是从小长在这田庄里的人，哪里摸得清楚山里的情形。进山不久，他们就追着鹿迷失了方向。幸好两人没有分开，又有石呆子和晴雯跟着他们，如今见势不妙，石呆子赶紧回来通知贾赦，留下晴雯看着两人。

贾赦无语。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要不是人是他带出来的，他都懒得去管。

“行了，你们把猎物处理一下，晚上烤着吃吧。”

留下一句话，贾赦就匆匆出了门。

被剩下的众人：“……”

他们虽然也有心寻人，但想了想，自己也不认识这附近的路，还不是要靠庄子上的人去找，去了也是添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老爷带人走远。

“欸，该不会是环哥儿又和宝玉起了龌龊吧？”择菜之际，迎春想着还未回来的人，忍不住说出自己自己心中的猜测。

她管家有一段时日了，对府中的一些小道消息听了不少。更兼当初宝玉烫伤的时候，早就有流言传出，是环哥儿推油灯过去烫着了他。如今桩桩种种撞到了一起，由不得人不多想。

其余人也或多或少知道一些，贾琏的神情一下就严肃起来。

宝玉大部分时候还是乖巧的，更何况老爷早发了话。他再无法无天，也不至于把老爷的话当耳旁风。这两人的秉性如何他清楚，如今两人等到天黑都还未回来，还真就极有可能是在贾环的撺掇下进了山。

要真如此，那他们这一路，可就凶险异常了。

事实还真就与他们的猜测相差不多。那猎物是贾环先发现的，宝玉凑了个趣，胡乱射了几支箭，之后便打算去其他地方转悠的。

要按他心里的想法来，那是恨不得一直守在林妹妹身边，跟她一起赏花吟诗，过那风花雪月的生活。

可惜现实是北风凛冽，他在寒风簌簌、雪原枯景中，逮兔子。

宝玉心有戚戚然，越发觉得没劲。

但就在他颓废得一批的时候，贾环吼了这样一句话：“快追，不能把它放跑了！”

宝玉：“可是……”

大老爷说了只能在山脚下活动啊。

“可是什么可是，难道你不想吃鹿肉吗？”

这可真是……宝玉仿佛听见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要是能在这大冷天吃上一根热乎乎的烤鹿腿，那日子别说多美了。

真正致命的是贾环后面的灵魂发问：“咱们到现在就捉到了几只鸡和兔子，就这点东西，塞牙缝都不够。难道你想让姐姐妹妹跟着你一起挨饿吗？”

那肯定不能啊！饿谁都不能饿着女孩子！

宝玉这才头脑一热，不管不顾地追过去了。

“嘁，大傻子。”见他跑远，贾环低头小声嘀咕了一句，就骑马跟在后面，打算看好戏。

那山里头不知道有什么，贾宝玉什么都不懂，进去肯定是要吃一番苦头的。

——以上，是贾环跟着进山之前的想法。

我不是刚进山吗？怎么才一转眼，就找不到出去的路了？——这是贾环进山之后的想法。

说到底，他也没想到这山野间的路这么难找。他哄骗贾宝玉进山，也只是想让他吃番苦头，出出平日里在他身上受的那些气而已，没想过要他的命。

更没想过把自己搭进去。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现在天也冷了，他们兄弟俩只能找了个避风的凹坑，两兄弟紧紧贴在一起，像刚出生的猫崽，互相倚靠着取暖。

这大概是他们两兄弟之间十多年来，最亲密的时候。

贾环从来没与人这样亲近过，心情一时有些复杂。在看到宝玉一边搓着手，一边要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给他戴的时候，他更是不知道该作何想法了。

一直以来，他都是把贾宝玉当敌人，当对手。只因一个嫡庶的差别，贾宝玉就是他从小要去羡慕、去攀登的对象。他心里不服气，却也无可奈何。

明明一直以来更努力的都是他，凭什么他还是比贾宝玉差呢？

光是这么想想，贾环心底的戾气就重得吓人。

可就在刚才，这个他满心痛恨的对象，脱下了自己的衣服，以兄长的身份自居，要照顾他。

感受到肩上突兀多出来的温暖，贾环的眼一下就酸了。

“要你多管闲事？”

他直接将多出来的披风甩到地上，恶狠狠地瞪了宝玉一眼，冲出去开始叫喊：“来人啊，救命啊……”

宝玉被凶了有点懵，他搓着手看向地上的披风，不解地眨眨眼。

环哥儿不是冷吗？他之前看他嘴都冻白了。

而且，他刚刚好像看见有……

宝玉忍不住询问出声：“你是哭了吗？”

贾环：“……”

他叫喊的声音一滞，回头恶狠狠地凶道：“闭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宝玉讪讪地“哦”了一声。

他过了会又道：“环哥儿，你省点力气吧。等会嗓子喊哑了，回去是要发热生病的。”

这些贾环当然知道，只是他想着，有人过来寻他们的话，他这样呼喊，可以让他们更早找过来。

再这样捱下去，他们两个人的身体都要被拖垮的。他现在也只是为自己寻出路，才没有担心旁边这个傻子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