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子上，展示衣服的环节已经过了大半。

如今的众人已经摸清楚了台上是怎么一回事。原来这些展示的衣服都是街角如意坊挂牌售卖的，那灯笼尾端都挂了个木牌，上面写了每一套衣服的名字还有售价。华美的衣服那自然要价高得吓人，但也有一些设计精巧，价格实惠的衣服，一般人家也负担得起。

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如今的如意坊已经“改邪归正”“浪子回头”了。有了这一出展示，才算洗刷掉他们心里的固有印象。不少人闲着没事，还打算去店里看看，看衣服是不是真的那般精细好看，还是只是糊弄他们，挂羊头卖狗肉。

贾琏为这事都忙了半年了，自然不怕他们的突然查岗。他站在店外面，看附近人来人往，忍不住勾起嘴角。

要不是他拼命压着，他能当街大笑起来。

安排这一场庙会虽然花了他不少银两，但一想到他今天做成了多少生意，他心里一下就美极了。

贾琏美滋滋地想：不亏不亏，这一下算是把如意坊的名头打出去了。

戏楼里，展示的环节已经过去，芳官她们又令抬了一出戏，在台子上咿咿呀呀地唱着。

但由于先前的以前太过新奇，是以虽然没得美人看了，有关衣服的讨论却还是层出不穷。

荣府小辈的小圈子里，宝玉把凳子悄悄挪到黛玉旁边，在她身边傻笑着恭贺道：“今儿夸得最多的那套衣服，是妹妹设计的吧？”

确实是黛玉想的，但是她不爱出这风头，也没想到宝玉能认出来，当即就埋下头，面纱下的脸红红的，啐宝玉道：“要你多嘴。”

宝玉挨了一句也不生气，依旧笑呵呵的，在黛玉旁边极为认真地说道：“我就记得上次在妹妹那儿见过。妹妹的稿子我都用心记着的。”

黛玉听了这话不由地看向他，过了会又果断扭回头，再不理他。如今知道自己一举一动兴许父母都是看着的，她平时做起事情来就注意了许多。男女七岁不同席，要让他们看见她和宝玉私底下说小话，可该不好了。

林妹妹不理人，这下宝玉可就委屈到了。可他心里也堵着一口气，便气鼓鼓地看了会戏，渐渐神游起来。

如今两人都日渐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般挨着玩闹，这些他都理解。可随着年岁见长，他对妹妹也生出了几分别样的心思，待她与旁人不同。原以为林妹妹的心和他是一样的，可如今看来，竟像是他一头热一般。

宝玉闷闷地低下头，这一整天，他都这样神思不属地度过的，倒是难得地安静下来。

黛玉抽空时不时地偷偷瞟向他，瞧见他是这样的状态，忍不住轻咬住唇。

十五的庙会一过，之后的时光便飞快地流逝起来。

贾赦先是上了朝，自此开始了他每日里半垂着眼睛打盹儿的摸鱼生涯。有了圣上和百官的耳旁风，每日里入睡是不愁的。效果堪比催眠曲，如果能躺下，那比以前都休息得好。

不过到底身在朝堂，贾赦还是或多或少听了一嘴，知道了一些事。

比如，近年来虽说朝事稳定，国富民安，可那边境之地，却总有毛子过来骚扰，犹如蝇虫一般，烦不胜烦。再别如，周太后凤体欠佳，药石无用，恐怕大限将至了。礼部的人嘴最近请示了几次，都在为这事做准备。

要是周太后真的挺不过去了，他们就得准备服国丧了。

以国公府的地位，到时候他们肯定是逃脱不了，要进宫里来哭灵的。这样一算又要辛苦好一阵子，想想都心累。

下了朝，贾赦有些没精打采地往宫外走。他的同僚中，武官自不必说，文官也没他这么磨蹭，走到最后偌大的石阶上空荡荡的，就廖廖几个人。

原本不出意外的话，贾赦能在正午之前坐上贾府的马车，再坐着马车摇摇晃晃地去京中出了名的饕餮楼打个卡，之后再慢吞吞回府听戏。时光荏苒，在他的搅动下如溪水清泉，轻缓地流动。

纵然是这样一尘不变的生活，贾赦也用心享受着。

不过这日，贾赦远远瞧着有个宫女在隐蔽处探头探脑，离得近了又对自己招手，便知道平淡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他走近，依旧是那句开门见山的简短问话：“有事？”

若是那种说话喜欢绕弯子，做什么都要客套一下的人，被他这么一问定然是要卡壳的。幸好这个宫女也是真的着急，说起话来比贾赦还要直接：“大老爷，能不能请你救下我家小姐？”

既是宫女，又称小姐，贾赦一下猜出了眼前人的来路身份。

他道：“你是元妃身边的人。”

“奴婢名抱琴，是贾家的家生子，娘娘在闺中时，奴婢就跟着她了。”抱琴先表明身份，肯定了贾赦的猜测，之后急道：“请老爷伸出援手，帮我家娘娘一把。再无人帮她，我只怕她……她有什么不测。”

抱琴说得委婉，然而看她神色，便知道这话里不曾作假，甚至情况有可能比她说的还要严重。

贾赦的神情一下严肃了起来。

他记得当初看族谱的时候，曾粗略瞥过元春的信息。她虽是宝玉的嫡姐，然而两人的年岁却差得有些大。宝玉出生的那会，元春的年纪估计都在为入宫做准备了。

和宝黛他们相比，说是同一代人，其实更像是差了辈了。

这样说来，元春的年纪也不年轻了。不过要说她老了，那也远远说不上。

贾赦沉声问：“怎么回事？”

时间不等人，如今在这宫中，可没那个功夫去慢慢说来。抱琴只能捡紧要的来说：“娘娘病了一场，总不见好。如今圣上不爱到凤藻宫来，我们又囊中羞涩，没有银钱打点下面的人，太医治起来也不用心。这样下去，几时能好。”

“更何况近日宫中事多，宫妃都要去太后床前尽孝。以娘娘目前的状态，奴婢怕她万一有个什么好歹……”

抱琴说到这里，忍不住用帕子拭了拭泪，这一下抹去了些粉，将她眼底的青黑露了出来，看着好不可怜。

贾赦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却无动于衷。

只因他已听出了这丫鬟的言下之意。

他好笑道：“所以你们是缺银钱去打点太医院的人？”

既是缺钱，干嘛找到他这里来，又不是他的女儿。

瞧见贾赦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抱琴急了。

她求道：“奴婢也知道这样的请求有些无理，可娘娘的身子是真拖不得了。大老爷只要出手帮了这一次，等娘娘复宠，一定千两万两的赏赐送进府里。”

这条件看着诱惑人，然而贾赦看得明白，只一句话，就戳穿了抱琴的所有幻想。

“你觉得，她要是真受宠的话，还会落到如今的局面吗？”

也不想想，圣上真正挂心的人，哪里会因为病了，侍不了寝，就不管不顾了？

说到底，恩宠只是一场幻梦，只是做梦的人做久了，不愿意醒过来而已。

抱琴闻言猛抬起头，满眼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