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里零星传来一阵响声。

“咕噜咕噜……”是一堆气泡涨起又破灭的声音，正在逐渐逼近，让人十分不好受，就像是洗澡的时候被泡沫糊住了耳朵，其他声音都听不清了。

众人紧盯黑漆漆的洞穴，而寻望若则看着屏幕里“小乌龟”的视野：它仍在隧道里穿梭，隧道狭窄、逼仄、粗粝，是蟒蛇皮般的质感。前方渐渐透了些光亮——它可能要出来了。

于洇瞧见了屏幕里的景象，出声提示：“大家做好准备。”

众人的照明设备基本都涌向了那条神秘隧道，房间其余的地方暗淡了下来。因此，光照在视线中残缺了那么一部分，于洇的目光抵达黑洞之前，恰好能看到加百利的手下波奇，他的侧脸被于洇手电灯光点亮了，这时于洇才发现，对方的脸部线条柔和清秀，好像不是男人，而是个剪了短发的女孩儿。

黑洞里的气泡声步步逼近，几乎快要涌出来了，而屏幕里“小乌龟”的视野也愈发光明，于洇压低重心，抬胳膊做了个防御的姿势。

周围寂静得很。众人屏住了呼吸，严阵以待，毕竟谁都害怕被抓走——除了丹尼。

只听“滴”的一声，丹尼乐呵呵地说：“啊，小天发来消息说，她已经到了。”www.oaksh.cn 热血小说网

但是，泡沫咕噜咕噜的声音倏然消失了，而寻望若屏幕里的“小乌龟”也不再移动。大约料到他们正处于高度警惕中，黑洞杀手停滞在了某个地方，没有现身。

隧道洞口直径颇大，光滑的边缘反射着黑漆漆的亮光。里面装满了暴风雨前的宁静，于洇脑子里不断幻想着下一秒的画面——满身是血的女人爬了出来，或是挥舞着镰刀的骷髅一跃而起。大脑对未知的恐惧，使得每一个新的幻想都比上一个可怕。

许久后，加百利嘟囔起来：“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人出来。”他僵立在那，不敢转动脖子，也不敢把嘴唇张得太开，显得讲话声咬牙切齿。

于洇抻高了头，往洞穴里面看，兴许这杀手正躲藏在底下，他再高一点就能看到。但被寻望若一把按住了。

寻望若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动。

刹那间，那泡沫咕噜声再次响起，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时，寻望若惊讶地朝宿主的位置望去：“尤拉，小心！！”

黑洞杀手出现了，只是没从它之前挖好的隧道现身。桌面瞬间张开了一张圆形大口，一条湿漉漉的黑色手臂从中蹿出，抓住了尤拉的肩膀，要把她用力往下拖。

那手臂像是在浑浊的污水里浸泡过，表面满是黑黢黢的褶皱，粗糙不平，褶皱缝隙里还夹着沉疴的污渍，泛着恶臭的气味。而捏住尤拉肩膀的五指上，有肮脏的黑水汩汩向下流淌。

“姐姐！！”丹尼骤然惊醒，他举起电子信纸，向那根粗壮的黑臂上劈去。电子信纸在开启时是软乎乎的，但一旦被锁定，就会变成坚硬的铁板。黑臂被这块铁板一砸，青筋暴涨，显然是痛极了。

“嘣！”

电子信纸屏应声破裂，碎成了一片片的透明玻璃。那黑水淋淋的手臂松开了尤拉的肩膀，灰溜溜地钻了回去。

——桌面上留下了一个黑色洞穴，深不见底，并散发着瘆人的酸臭味，好似巨兽的嘴唇。

于洇想，黑洞杀手并非只在已有的黑洞里出现，而是只要它在，就会把藏身的地方凿成一个黑洞。

尤拉吃痛，没有站稳，脚一软跌倒在地。她摸了摸渗血的肩膀，手指探进腰侧的包里找药。

“姐姐……”丹尼蹲下，伸手碰了下尤拉的伤口。他没使力，但就这么轻轻一碰，尤拉肩膀上竟洇出了血水。

“小天怎么会这样对你，她明明是那么的温柔善良……”丹尼难以置信，“姐姐，我来帮你包扎。”

“不用，我自己来。”尤拉眉头都没皱一下，利落地将医用绷带抖了出来。

寻望若上前，向她递来一罐绿色喷雾：“这瓶伤药送给你了。每个工程师身上都该配一瓶。”

于洇纳闷：寻望若这话的意思是……尤拉变成工程师了？那他们岂不是变成同事了？

尤拉接过，把伤药喷在了伤口上。

伤口迅速愈合，新生的皮肤呈淡粉色，十分扎眼。血是止住了，但由于创口太深，现在表面仍是红肿的状态。

寻望若提醒她：“不可使用得太过频繁。伤口愈合过快会增加细胞复制错误的几率，增加患癌的风险。要定期前往医院检查。”

尤拉点头：“我明白了。”

“姐姐，你好像变得不一样了。”丹尼握住了尤拉的肩膀，“你以前总是怕这怕那，是个爱哭鬼，摔一跤都能趴在我肩膀上哭好久，现在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坚强啦。”

“别说了。”尤拉听见弟弟提起自己年轻时的糗事，面色羞赧。她一把拍开了丹尼的手。

丹尼俯视地上碎裂的屏幕，眼神忧伤：“可惜，没了电子信纸，就看不到小天的回信了。”

于洇气不打一出来：“你清醒一点好不好？小天早就死了。现在给你发消息的不是小天，而是系统派来的杀手。它借用了小天的躯壳，要置我们于死地。”

“我知道小天已经死了。”丹尼不置可否，耸了耸肩，并不在意的样子，“可是，你们告诉我，我也死了，现在的我只是一团数据。那么再讨论生死有什么意义呢。反正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有一个小天愿意来陪我何乐而不为？只要我愿意相信，她就是天底下最真实的小天。”

于洇噎住了。

他看了看寻望若，寻望若也侧头与他对视。于洇又瞟了一眼身后的加百利和波奇。

大家眼神茫然。此题无解。

是啊，他们该如何说服早已亡故的宿主，让他和大家统一战线呢。他们需要一条逃亡的生路，但丹尼不需要。

横看成岭侧成峰。陷入死局的宿主看待问题的角度，和他们必然不同。

“姐姐。”丹尼向尤拉投去求助的目光，“如果你们把系统内核破坏了，我就彻底灰飞烟灭了，连数据都剩不下来了，你一定不忍心的吧。”

在众人的静默中，尤拉叹息一声：“你说的没错，我没办法苛求你什么。”

丹尼那张帅气的脸露出了笑容，如春风拂面：“我就知道姐姐不会难为我的。”

他凝视桌上那个黑咕隆咚的洞口，期待地说：“不知道小天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呢？希望她下次能收拾得干净一点，穿一件漂亮的连衣裙，不要再脏兮兮了。”

寻望若举着面板，看向不断变幻的屏幕，严肃道：“夜视仪传回的画面显示，黑洞杀手可能正在折返，你们注意四周和脚下。”

尤拉扯了扯丹尼的袖口“弟弟，能把你的日记给我看看吗？”

丹尼有点慌张：“姐姐要看我的日记本做什么。”这种私密的物品，当然不敢随意给人看，家人更不成。

尤拉抿了抿嘴唇，她的嘴唇苍白、细薄，模样无比虚弱：“我花了八年的时间，才能在今天见你一面。但今天过后，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给姐姐留个念想不好么？万一，万一我这次有幸出去了，不至于空手而归。”

“这么多年以来，你一直是姐姐的精神寄托。”尤拉抽了抽鼻子，“姐姐不想把你给忘了。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脑子里有关你的回忆越来越少了。”

丹尼有所动容，他的眼珠波光闪闪：“姐姐……”

加百利急得像四处逃窜的猫咪，在房间里转圈：“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那儿煽情。”他抬起腕表计算时间，只剩下八十分钟就要爆炸了。再这样下去，性命都没了，还谈什么精神寄托？

尤拉瞄向橱柜边，有一个带锁的小箱子：“你的日记本记录了最真实的你。姐姐好想抱一抱真正的你，可惜——唉。”眼角的泪沾湿了她的睫毛。

“哎呀。别哭啊姐姐，我最怕你哭了。”丹尼慌忙无措，紧张得手不知道往哪放，“好好，我把我的日记本送给姐姐。但是，你一定要把它保存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不然我会很尴尬的。”

尤拉用手背蹭掉了眼泪，笑了起来：“我答应你，一定随身携带。”

“随身携带倒也不必，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丹尼说着，拿出一把金色的钥匙，朝那小箱子上的锁扣插去。咯噔一声，箱子盖弹开了，里面装着一本古旧的硬壳记录本。

“给你。”丹尼左右打量两下，把它神秘兮兮地塞进尤拉怀里，“姐姐，快收好吧，别被人拿去了。”

“哗啦——”

话音刚落，天花板上的吊顶轰然碎裂，灰尘与墙皮乌泱泱地洒落下来，在透明的壁灯灯罩下，赫然出现一个黑色洞穴。

“黑洞杀手从墙上出现了。”波奇喊道。

大家把照明设备往那悬在墙上的洞穴里打去，透过飞舞的尘埃窥察。

里面伸出一只赤/裸的手臂，和上次一样，皮肤表面混杂着污水和泥泞，很是肮脏。

它向外一抻，企图捕获猎物，展开的胳膊足足有两米长，力大无穷，挥舞时扇出一道凉风。众人躲开老远，可惜，躲开了武力袭击，却躲不掉散发的恶臭。

“呕，好难闻。”加百利把手放在鼻子前扇了扇，“一股下水道沼泽地的味道。”

于洇的目光扫过人群。他发现，在一片混乱中，只有尤拉没被这只崭新的黑洞吸引。

她打开日记本，正飞速翻阅纸张，浏览着其中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