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疏什么都没说，但白墨江已经从他心声里得知了讯息，再不迟疑地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跳到桌上，又跃到明疏肩头，用四肢和尾巴把他要害护得严严实实。

明疏就感到脖子一沉：“………”

薛念带着哭腔说：“你的，脖子，好坚强。”

明疏：“………”

白墨江对着镜子低吼，因为看不见，于是顺便把薛念也吼了一遍。

薛念意识到什么，身子都开始发抖：“在哪里？是不是？”

明疏：“是。”

薛念小小地惨叫一声，说：“这不是，这不是恐怖片标准手法吗，观众看得见，同伴看得见，只有主角自己看不见！婷婷，婷婷！”

她甚至不敢大幅度转动身体，斜着眼睛呼唤，却见她经纪人戴着眼罩蜷缩在沙发上。才想起他们开始请笔仙后经纪人过于害怕，选择了蒙住眼睛睡觉，现在好像真的睡着了。

薛念：“………”

明疏：“要我帮忙喊醒她吗？”

“不用了，”薛念含着泪说，“这个时候睡着，反而是好事。”

他们握住的笔还停在半空，似在等待提问，可他们谁也没做准备，不知道该问什么。

明疏凝神去看镜子，始终不能看清对方的面目，看得用力了自己一阵晕眩，细密的疼痛自右眼传来。

魔眼毕竟是魔眼，哪怕只是借用，使用过度了他也支撑不住。

明疏低头缓解晕眩，白墨江凑上来蹭了蹭他的太阳穴。

薛念：“现在……”她用眼神示意，问怎么办。

明疏头晕得很：“你随便问几个问题。”

薛念哪里敢随便问，她只知道笔仙的禁忌很多，来的这位又似乎格外厉害。不敢将其他人拉下水，只能从对面身上下手，但也不能试探明疏的隐私，便问道：

“笔仙笔仙，告诉我这只猫的体重是多少。”

明疏：“………”

白墨江：“………”

笔动了下，又停顿住，似乎在打量明疏脖子上的猫。

然后它动了起来，开始圈数字。

白墨江又一次炸毛了，伸手去打那只笔。

薛念吓惨了，尖叫道：“别！笔仙会生气的！”

白墨江：“我已经生气了！”

薛念吓得更惨了：“猫居然会说话！”

明疏怕她吓得跳起来松开笔，加上猫晃得他脖子的确快撑不住，喝道：“都不要动！”

一声令下，白墨江与薛念都停住了，他低头一看，发现笔也停了，数字圈了两位，看起来还有第三位。

明疏：“……”

明疏：“没事，您继续……不不不，还是不要继续了，下一个问题。”

白墨江余怒未消：“问它，你是什么鬼！”

明疏知道他气上头了，本不打算听，但那笔却自发动了起来。

“不是鬼。”它圈道。

明疏倒是惊奇了，白墨江严格来说不算参与者，笔仙大可不理睬他，却依旧作出回答，他一时有些异样感觉，薛念已经顺着问了下去：“不是鬼，那你是什么？”

问出才觉得不妥，依稀记得笔仙的名字和真身也是禁忌。

笔停了一会儿，却是没有生气，片刻后又慢吞吞地动了起来。

“非人。”

笔圈道。

“非鬼。”

它的每一笔都沉凝而稳重。

“非妖。”

所有圆圈强迫症似的一样大小一样轻重，毫无区别。

“非魔。”

笔最后在两只字上画出完美的圆形。

“是我。”

明疏深吸一口气，他意识到那股异样是什么了，这个笔仙实力很强，脾气好像也意外地挺好，老老实实什么问题都会回答。

而同时，那股熟悉的被注视的感觉，和连冥瞳都无法一眼勘破的面目，都让他有了一个猜测。

他决定作一个大死。

“笔仙，”明疏沉声道，“我要见你的真面目。”

此话一出，薛念惊恐地阻止：“不要！”

然后她猛一挺直腰背，感觉到背后一股气流涌动，什么东西蹿了出来。

明疏抬头，右眼隐隐发紫，绵长细密的痛楚再度袭来，他强忍着不闭眼。

一阵黑色的气流从镜子中汹涌而出，漫过房间，白墨江警惕地四下探头，却什么也看不见。

能看见的只有明疏。

他仰着头，与头顶上黑气凝聚而成的人形相对。

笔仙只凝聚出上半身，□□肩背，他的肤色漆黑，发色雪白，长发垂落下来，半掩的容貌俊美到言语难以描述。

他眼睛的位置塌陷下去，像是没了眼珠，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依旧强烈。

这张脸与小苏一模一样，只是没有任何鲜活的气息，垂首俯瞰的姿态有如悲悯众生的神明。

某种猜测得到印证，明疏在那一瞬间头脑近乎是空白的。

过了很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你。”

笔轻轻点了三下。

薛念：“这是…只能问三个的意思？”

“够了，”明疏说，“第一个问题，我们之前见过面吗？”

白墨江一惊，绕在他脖子上的身体都绷紧了，差点把明疏勒得喘不过气。

笔在“否”字上画了个圈。

猫松了口气，身子软了下来。

明疏咳了两声：“第二个问题，你是小苏吗？”

猫又紧张了，看看饲主再看看笔，哪怕是猫脸都能看出明显的疑惑，尾巴几乎弯成一个问号。

笔轻轻在“是”上画了个圈。

白墨江：“………”

明疏已经顾不得他的惊讶了：“我之前见到的那个人又是谁？”

这一回，笔久久不动。

薛念不明所以，但感觉到他在问重要的事，小声提醒：“是不是你的问题指向不明确。”

明疏沉吟良久，说：“不，他是不想回答。”

“那么换一个问题。”明疏问，“如今血瞳的掌有者是谁？”

笔依旧不动。

“不知道吗？”

笔晃了晃，却是写起了字。

“知道他的名字，便再无可能找到他人。”

笔写完，那黑色人形也开始消散，化作丝丝缕缕的气流飞进镜子，明疏说：“笔仙要走了。”

薛念大喜：“太好了，那我们赶紧送走它。”

明疏：“等一下。”也不知在跟谁说，薛念一用力，他停着不动，那笔被两股作用的力道一掰，便折成了两段。

明疏、薛念：“……”

倏然那黑气暴涨，镜中风云涌动，伸出一只手来向明疏抓去。

明疏下意识后仰躲避，猫尖叫一声，失去平衡从他脖子上摔了下去。

明疏：“……”

一瞬间他右眼焕发紫色光芒，像是抵抗，四周空间微微扭曲。那只手却不闪不避，依旧攥住他衣襟，把他向前一拽，拖进了镜子！

明疏一阵心悸，仿佛从高处猛地下坠，巨大的落差让他心脏紧缩，喘不过气来。

他喘息着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一张长桌上，头脸捂在手臂里，难怪喘不上气。

莫名其妙地坐起来，他看看四周，感觉有些熟悉，但不是薛念的工作室，而是一间会议室。

他每隔几天就得开会，每次会议也在不同地方，会议室布置大同小异，一时也想不起这是哪里。

明疏想要站起来，拉开椅子迈步踢到了什么，软绵绵热乎乎的。

脚下同时传来一声不满的“喵——”

明疏：“……”

地上一大滩白绒绒的“地毯”，被他踢了一脚略折叠过来，又动了动，露出两只不耐烦的蓝眼睛。

明疏忙把它抱了起来：“抱歉抱歉，把你踢疼了吗？”

猫懒得理他，在他怀里翻了个身，继续睡。

明疏一头雾水，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可以肯定自己没有到这个地方的记忆。

“我是怎么过来的？”他喃喃道，怀里的猫竖起一只耳朵，没有动弹。

明疏打开门，门外是陌生的走廊，附近传来人声，听着似乎还挺热闹。

他走了两步，询问怀里的猫发生了什么，没有得到回答，估计猫是累了，便也不再问。

后面有人叫道：“明总！”

明疏回头，看见一个不认识的女孩跑过来，把一叠文件给他：“这是节目海选名单，您看一下。”

明疏：“？”

他接过来看了一眼，上面是个陌生的项目组，他没印象自己参加过，但见到他的名字确实是写在上边。

那女孩看到他怀里的猫：“好可爱的猫，怎么长这么大？”

明疏立刻道：“别这么说，他会不高兴的。”

他下意识做好了安抚的准备，但猫一动不动，安然地趴在他臂弯里。

转性了？还是累得都懒得管了？

明疏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抬眼。

两人从走廊另一端走来。

这两个人明疏都有印象，但都叫不出名字。

一个容貌明艳美丽，低敛的凤目颇具古典韵味。另一个看着眼生，但肯定是见过的。

明疏正思考，旁边那个女孩已经开口了：“你们是参赛选手？”

一个马上笑道：“我不是，栖寒才是。”

那个漂亮的男生怯怯的，虽然生得明烈大气，气质却偏阴柔，特别怕生的样子，到现在眼神都不敢与人对上。

与此同时明疏也看见他身上的名牌：夏栖寒。

明疏：“…………”

夏栖寒？参赛选手？

可这个人不是小夏家主吗？！

他正凌乱，女孩又问：“你是？”

“我是他朋友，”那男人笑着说，“他姐姐不放心，让我来看看，这就走了。”

见明疏直勾勾盯着夏栖寒，把人看得都害怕了，他不着痕迹地揽住夏栖寒的肩：“明总，久仰了。”

明疏还没回过神来：“你好。”

他要去握手，但两只手都抱着猫，实在腾不出来。

那男人也看见了：“小黑又出来玩了？”

明疏：“？？？”

猫抬起头，冲他叫了一声，显然是认识的。

明疏：“你喊他什么？”

男人说：“小黑。随便起的。”

明疏已经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了，本能地选择最重要的反驳：“这是只白猫，怎么能叫小黑？”

男人收了笑，神色认真地打量他一番，忽然一言不发地带着夏栖寒与他们擦身而过。

明疏满头问号，因为不对劲的地方实在太多，一时竟找不出关键点，随便走了几步，手臂一重，猫在他怀里一蹬腿跳了下去，飞快地跑走了。

旁边那女孩吓了一跳：“明总！没被它挠到吧？”

她慌张地去查看明疏手臂，明疏不知道她怎么跟自己这么熟，口中说“没事”，把手臂抽了出来，忽然滞住。

“明总？”女孩担心地询问，就见上司神色变得极为古怪，缓缓把右手举到面前来回打量，好像在寻找什么。

“我的戒指……”他轻声道，好像在做梦一般。

女孩：“戒指？您今天出门没戴饰品啊。”

明疏看向她：“你知道我每天的着装？”

“当然，”女孩说，“我是您的助理。”

明疏微微笑了下：“你叫什么名字？”

这问题问得更奇怪，但他有些恍惚的笑容充满了梦幻的魅力，女孩毫无质疑地答道：“方依云。”

明疏低念了两遍这个名字，看着她说：“之前遇到一个在剧本杀里做npc的女生，她也想来做我的助理。”

方依云：“然后呢？”

明疏：“她出车祸去世了。”

“………”方依云嘴角抽搐，“老板，这是真的吗？”

明疏：“假的，她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嘛。”

方依云感觉老板今天好像没睡醒，委婉地说：“您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明疏已经明白一些事了，冲她摆摆手，向前走去。

边走边忍不住又看了下手，没有戒指的存在有些不太习惯。

又摁了摁心口，契约成立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填满了心脏的空隙，将胸膛塞得满满当当。

他之前不觉得心里空，无所谓。契成之后心满意足，更没有感觉。如今那契约不存在了，才觉出胸口空空荡荡，很想抓只猫塞进去。

明疏心不在焉地沿着走廊走，前面某个房间开了门，走出一人来。

白发蓝眼，眉睫都是霜雪的颜色，更衬得双眸清澈湛蓝如深邃的冰川。

他走出来看明疏一眼，那一眼冷冽如刀，带着野性未驯的戾气。

明疏与他对视，几乎要被他眼里的锋芒灼伤，主动挪开了视线，落在他脖子上。

那里束着一枚黑色项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