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疏眼前一片黑暗，整个人朦胧困倦，提不起精神。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原来的世界，柔软的、温暖的动物皮毛将他的身体包裹起来，仿佛每一天与白墨江相拥而眠的早晨。

但随之恢复的嗅觉闻到了血的味道，而他的听觉还没恢复，耳朵里嗡嗡作响。

明疏艰难地动了下，感受到四肢传来钻心的疼痛，同时身上压着的温暖物体也动了动，一只柔软的肉垫塞到了他手心。

猫收起了爪子，把他牢牢护在怀里。

明疏终于想起发生了什么。

他与楚琰一边闲聊一边乘着猫妖飞上高楼，本来只是巡查一下楼内情况，但显然楼里布置了陷阱。即便猫有所防备，在突如其来的袭击下要护住两个近乎普通人的存在也十分困难。

看样子，他选择了保护自己。

然后…明疏艰难地回忆着，然后他们全都被扯进了楼里，如同一头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将他们吞噬。接着高楼就垮塌下来，把里面的所有人，包括他们几个，全都压在了废墟当中。

猫蜷缩着身体，将明疏护在柔软的腹部，听见他醒来的声音用肉垫轻轻碰了碰他。

明疏捉住那只爪子，轻声问：“你有没有受伤？”

猫发出沉重的呼噜声，好一会儿才说：“尾巴被压住了。”

明疏捏了捏肉垫，想要做一点安慰。他忽然想起，猫除了开心的时候，在非常痛苦时也会用呼噜声来迷惑自己。

也不知道他有多痛。

为了转移注意力似的，猫又说：“刚才你被砸晕了，一直在喊一个名字。”

明疏的头晕耳鸣还很严重，听清楚他的话后抿了抿嘴，已经知道对方要说什么。

“白墨江。”猫说。“你在说这三个字。”

明疏脑中一片空白，耳朵还在响个不停，吵得他心烦意乱。这不是个好时机，他想，我可能脑震荡了，连动都不能动，啥也看不见，这么狼狈的样子，实在不是个好时机。

猫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我完了，”他说，“我死了，我没保护好楚琰，部长会杀了我的。”

“他不会。”明疏喉咙里泛着血腥味，嗓音也干涩极了，“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为什么？”呼噜声停下了，黑暗里的声音冷漠中带着好奇。

“白墨江，”他说，“是你的名字。虽然现在不是个好时机，这个名字也不是我起的，但我现在把它给你。”

因为开始说话，他的嗓音好了一点，但还是很沙哑。

“你愿意接受吗？”

他屏住呼吸，等待对方的回答。

黑暗里睁开一双冰蓝的眸子，不知哪里的光线泄进一点，衬得那双瞳孔熠熠生辉。

“你知道你这话来得又突然又奇怪吗？”

“还有更突然更奇怪的，”明疏忽然就不是很紧张了，“比如我曾经在与一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问他能不能被我包养。”

“他接受了吗？”

“接受了。”

猫发出吃痛的声音，在明疏关切地询问后才龇牙咧嘴地回答：“没事，想要摇尾巴，忘记被压住了。”

明疏忍着笑催促：“你还没回答我呢？”

“我不是已经回答过了。”

我只是脑震荡，不是老健忘，我确信根本没听见你的答案。

猫的声音变得懒洋洋的：“你认得我，而且很了解我。不光了解我，对防御局也很了解——之前我们不是没接触过，但你好像是突然知道了很多信息。”

“更重要的是，你看见我的限制很愤怒，看我的眼神也很特别，好像我们非常熟悉似的。”

“所以呢？”

“这个名字是属于我的，对不对？”他轻轻问，“在你的认知里，我也是属于你的吗？”

明疏感觉到手有些颤抖，热乎乎的肉垫乖乖地放在他手心里，让他恨不得咬上一口，代替那只黑色的项圈在猫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我以为，”他咳了两声，努力了好几次才说出话，“我以为需要楚琰来开口，才能让你相信…”

“跟我没有关系。”一个突兀的声音插过来。

明疏大叫一声：“卧槽你怎么也在！”

楚琰：“……相信我，我也很想装作我不在。”

明疏感觉自己可以直接扣出废墟，成功脱困。

猫停顿了下：“他受伤了，伤得很严重，应该是刚刚醒来。”

“真的吗？”明疏追问，“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楚琰生无可恋的声音回答：“在你们谈论接受不接受的时候。”

明疏说：“哦，那你能再装会儿死吗？”

楚琰磨着牙：“明先生，我希望你清楚一点，部门成员的结婚申请是需要上级批复的，而我是卡审核的第一人。”

“大不了让他辞职呗。”明疏不在乎地说，“多少钱，能让防御局离开他？”

楚琰：“……”

他沉默了下，居然真的开始算钱，从猫的五险一金到出差补贴到猫粮零食玩具费用。

明疏跟他在细节上顶了几句，知道他是想靠说话来保持清醒，等到救援。

猫很安静地伏在他俩身上，挡住大部分压下来的碎石。

不多久楚琰声音小下去，整个人昏昏欲睡，明疏艰难地伸手拍了拍他：“醒醒，你伤到哪儿了？”

对方咳嗽起来，半晌才说：“腿被压住了，也许是断了。”

可能会留下后遗症，他轻声说，不过只要去一趟苏家就没问题。

他显然有些不太清醒了，明疏握住他一只手，感觉温度很低：“小白，你能感应到外界吗？”

猫在楚琰醒来后就不怎么开口，一直闭着眼睛保存体力。闻言试着动了一下，碎石窸窸窣窣而落，缝隙被顶得更大了些，照进更多光线。

“副部？”有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是小云的声音，“你们怎么样？”

明疏说：“我没事，你们副部伤得不轻。”

小云闻言，立马回头吩咐了几句，然后他摘下长弓，两手空空地跳到缝隙前，托着一块石板猛一施力，硬生生撑起了那块百十来斤的重板与上边压着的无数碎石。

活动空间变大了，猫有了行动余地，转头去叼楚琰，却被他拒绝：“把其他人先救出去。”

猫犹豫了下，还是先咬住明疏的衣服，慢慢将他从废墟中提了出来。

明疏被送出来后立马有一副担架把他抬到平地，骤然见光眼睛受不了，他用手背挡在脸上，听到旁边有人喊道：“奶爸！奶爸呢，快来，这里救出一个！”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喘着气道：“来了来了，伤员在哪里？”

——就算耳鸣还没好，也听得出这是个女孩子的声音。

明疏忍不住挪开一点手，看到一名娇小的女孩艰难跨过地面的石块，在他身边蹲下，冲他笑了笑：“我叫南雁，听得到我说话吗？”

她抬手在几处擦伤上抚过，口中念念有词，流血的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愈合，最后只剩刮烂的衣服记录他曾经受伤的事实。

“奶爸！”又有人在附近呼喊，南雁匆匆跑了过去。

明疏的皮肉伤基本痊愈，只剩下头晕耳鸣，一时半会也不能好透。他强撑着站起来，看到四周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到处都是乱飞的流光与奔跑的人群。似乎一半人在清理废墟紧急救援，另一半人还在战斗。

他扶着歪斜的墙角，听见附近的交谈声：“…是楼里的东西感觉到我们，打算来个鱼死网破，率先发动了攻击。”

“本来以为只是个普通的清除任务，谁能想到搞这么大阵仗。”

“陈部长没来？”

“三部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还好岳部长马上到。”

声音忽大忽小，忽远忽近，不过能看得清就行。明疏没有撤离到安全地带，而是又回到缝隙前。

楚琰不出来，猫也不能离开，否则塌下来的钢筋水泥一下就能要了他的命。

但救人却不是那么容易，压住楚琰的石板太重，被埋在坍塌的楼里的不止他们几个，后续赶来的救援却分不出太多人手。

明疏跪在缝隙前，轻唤：“小白？”

伴随着低沉的喵呜，昏暗暗的废墟空间里现出一双蓝色的眼睛，闪烁着莹莹的光，仿佛很委屈似的看着他。粉鼻头与雪白的毛发都落满了灰，耳朵全塌下来了。

明疏看得又心痛又难过，伸手擦了擦粉鼻头上的灰：“再坚持一下，你有哪里受伤吗？”

猫不说话，只是低吟着蹭了蹭他的手，忽然蓝眸一缩，把自己又蜷缩成一团。

明疏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道将他扯开，毫不留情地推到一边。

那是一个表情严肃的男人，头发剃得很短，气质与姿态都像极了军人。

小云满脸汗水，喃喃道：“部长。”

匆忙赶到的六部部长一言不发地跨上来，一双钢铁手套插入钢筋水泥，坚硬的石头在他的力量下无声地崩裂、粉碎。

巨大的石板也没能撑过几分钟，被砸成一块一块，小云身上重担消失，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其他人连忙上来搬移走碎石。

那些让人束手无策的巨石不过一刻钟就被清理，露出妖怪被压住的庞大身躯。

猫缩成一团，以身体挡住受伤不能动弹的楚琰，浑身灰不溜秋地，只有眼睛还亮着。几处毛发被染上了鲜血的颜色，楚琰的声音从那些鲜血下发出：“岳离？”

岳离摸了摸猫的脑袋，低声说：“让开吧。”

猫的身形不断变小，最后恢复成普普通通大型猫的样子。他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就被等待许久的明疏一把捞了起来。

“别舔。”他捏着猫的嘴，阻止他清理满是泥灰与血渍的毛发，“我带你洗澡去。”

猫哼了两声，最后埋进他怀里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