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上官雁难得的没有好睡。

她的心思说起来么，有时候的确是细腻的，但更多的时候，却是粗疏的，是不注意细节，不在意细节的一个人。

譬如她小时候跟着师傅出门做法事，有些人会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师傅听了都不高兴，她却没心没肺似的浑不在意。

师傅当时问她：“还以为你要生气呢？”

她道：“我又不喜欢那个人，干嘛将她的话放到心里。”

师兄笑道：“歪理。”

师傅道：“虽然是歪理，但也有一定的道理。”

师兄道：“那假如是喜欢的人说了不叫人高兴的话呢。”

彼时的上官雁就如同才闹过天宫，恣意无比的孙行者一样，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半点不知俗世人情世故，不明白人是一种带有感情的生物，潇洒无比地说：“伤了我心的人，不配叫我继续喜欢。那我都不喜欢了，也就不会去在意他说什么了。”

师兄只是笑，师傅又夸道：“这个话儿说得有道理，我得记下来，以后也好安慰他人。”

师兄无奈：“师傅，您就惯着她吧。”

此话师傅不服：“说得好像你没有娇惯过一样，你倒是言行一致些啊，再来说我。”

上官雁在这天夜里就想起了师兄，虽然师兄妹俩多年不见，但是她心底一直将师兄当做极其亲近的人，她没有亲兄长，那师兄便是她的亲大哥，是可以交托背后，叱咤江湖，风云独霸天下的伙伴！

当然，随着她年纪的增长，已经不做那些行走江湖，劫富济贫打抱不平的虚幻梦了，只是心里还是记挂着师兄，思念他，就像想念家人。

从前，在她内心深处，师兄是谁也比不上的——因着这一层关系，她老实做那种嫁给师兄的美梦，可其实自己也是知道的，美梦之所以美，是因为它只是个梦。

师兄的地位之高，当然是不能拿家人来相比的，可现在她除了家人，她还有一个旁的人。

假如这两个人比一比呢？

想着想着，上官雁感觉自己有点上头，伸手一抹，果然满手泪。

她干脆坐将起来，自己偷偷训斥自己：“上官雁啊，上官雁，没想到你见一个就觊觎一个，对师兄移情别恋也就算了，师兄毕竟还不知道你已经移情别恋过这件事，但是，已经发生的事，不能当做没有发生！你怎么又喜欢上那个人了？不是一开始说好了，就是露水姻缘，就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么？怎么你心里难过什么？就不能大方点儿？潇洒点儿？”

估计是夜里喝得水不多，所以落泪没两滴就止住了，抽搭了一下，开始反驳自己：“对方长得好看，脾气性格也合得来，还有一点，就是极其有钱，对我这么大方，我心动难道不是正常的吗？那树上的雌鸟不是看见雄鸟漂亮些，会唱歌些就会心动吗？更何况那雄鸟还勤劳会筑巢，将来要是养了孩子，说不定也会任劳任怨的喂小崽子们。”

越说，自己越舍不得，便又流了两滴没甚么出息的泪水。

又恐娘跟妹妹听见，所以赶紧刹住闸，总之这件丢人的事她自己知道，不能叫外头任何人知道就是了。

然后又回想了一下自己从前这十八九年的所作所为，觉得最过分的事情大概就是移情别恋的速度太快，小时候对着师兄说过的甜言蜜语，转头又拿来搪塞林承遇，因此，老天爷实在看不下去，这才惩罚自己来了。

恍恍惚惚的，好不容易入睡，结果半夜做梦，听见那一声响亮的“林承遇，我就喜欢你一个。”

顿时一个惊吓，如同垂死病中惊坐起一般的从床上滚了下来。

她的动静有点儿大，赵氏在隔壁屋里问：“怎么了？”

上官雁连忙说：“没事没事，饿肚子了。”

赵氏道：“忍一忍，天亮我早点做饭。”

上官雁怕自己到时候起不来再漏了陷儿，便爬起来披上衣服道：“我去看看有什么现成的吃一口罢了。”

赵氏应了一声又睡了过去。

这都到了年节底下，她白日忙碌，渴觉得厉害。

上官雁出了门才发现外头竟然下了雪，厚厚的一层，踩在脚下，咯吱咯吱的声音。

天气很冷了，她喝了一口气，捂住耳朵往灶房去，掌了灯看了看，捡着一块豆腐塞嘴里，才咬了一下，便被冻得一个索索，想吐出来吧，不容易毁尸灭迹，只能苦逼的通开炉子，烧了一壶水。

泡茶、喝茶、赏花、看雪，一个流程下来，整个人都清醒至极了。

自己跟自己较劲，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你是的确有点喜欢他的，刨除那些外在的原因，其实更深的东西也有。”

“但是！”

“如果他跟你的家人朋友比呢？能不能舍弃家人而就他？若是他相约你去私奔，你敢走吗？敢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吗？”

“当然不敢。”

不过一场露水姻缘，古往今来，诗经之中，渭水之滨，那可真是多了去了。

旁人都以为只要相亲，便要携手一生，那是他们见识太少，没错，见识太少！

真正的海王，不会忌惮失恋，更不会在深夜哭泣！

走了这一个，接下来还有更好的、更多的人排队等着她选！

“不说旁的，就是告诉你，如果选择跟他在一起，从此再喝不到这口好茶，再见不到冬日白雪，你可愿意？”

“自然不愿。”

所以，失恋的痛，就是投资失败，人么，眼光应该看的长远些，不要因为一时的得失而迷失自己，失去生活的勇气。

“没什么的，天底下有钱，长得又好看的人，肯定还有很多！”

她为自己的故事下了个结语，觉得人生之中的爱情么，不过如此。

“从前见旁人失恋，依依不舍，觉得她们忒肉麻，不够爽利，如今轮到自己，我可不能步入别人的后尘！”

她咬牙跺脚原地蹦跶两下，然后就去找了笤帚出来，先爬上屋顶，把雪扫了，又爬下来，把院子里头的雪也扫干净了，堆了一二三四五六个雪人，从大到小，围坐在雪做成的石桌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