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雁慷慨陈词，把一干人等说得不住点头，暗忖在当时的条件下，她以保护粮食保护队伍众人性命为主的打算的确是没有任何可以指摘之处的。

不过，谁也不能小看了皇后。

曾经，上官雁在分析诸人的时候，曾经想过，最令她讨厌的一种人，就是无论你跟他吵或者闹或者说话，他（她）脸上都波澜不惊，不为你的话语所动。

而皇后今日算是让她见识到了。

皇后的表情依旧是温柔又和气的，就是从头到尾的温柔，叫人想一拳捣进去打碎的那种面，说出的话来却又带着一片又一片的刀子。

“传闻你回家之后就给一家富户人家做了冲喜的丫头，也是因为当年那家人家曾经对你家施以援手的缘故吗？”

上官雁一时失声，最令人觉得人生灰暗的那个时刻，最无助最惶恐，眼看全家都陷入绝望的那段时日仿佛无声的电影从她眼前一帧帧的滑过，她觉得足足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其实，压根没有太久，她很平静的说：“笼统的这么讲，其实也是没错的。”

太后的脸上就闪过了一片失望之色。

只有秦若望不太懂，还望着上官雁。

这种报恩的话题大抵应该算得上是世人的最爱之一。

皇后并没有简简单单的放过去，而是继续问：“当时林家帮助你们，也不过是只出了几两银子罢了，为何要填上你的后半生来报答这份恩情呢？”

上官雁：“回娘娘的话，并没有后半生。至于报恩一说，也并非是林家强迫。”

皇后：“可惜了的，以姑娘你的本事，能写出这样的话本子来，能带人从山贼手中全身而退，怎么就选了报恩这么个法子呢？”

这话说得，仿佛是在看一尊玉瓶被摔了个粉碎。

上官雁却不怎么杵她了，皇后说得越多，上官雁就越不害怕。

“当时我一回到家，听说了冲喜此事，一个冲动跑到了林家，却没想到听到林公子诉说冲喜乃是无稽之谈的话，还叫众位上门的姑娘都回去。但后来林公子真正不好，我父母坚持，我亦反抗此事，是母亲的话说服了我。她说，林家不要我们报恩，但恩情在，若不思图报，枉为世人，若是对方施以银钱，我们在对方需要的时候也还以银钱，这也罢了，只是如今林家并不缺我们家的几两银子，如此，我若以银钱来还，需当回到当初家里最困顿的那时候去还报。”

“若一家人需要一棵葱做药引，给了一头蒜，不算施恩。若对方需要一瓣蒜，而受恩的人执意用当初借的那棵葱来还，也不算报恩。”

皇后的确是厉害，这么短的时间就打听到了这么多事，不过，上官雁的这一番话，却正好开脱了自己身上的一点问题。

叫太后跟皇后都无话可说了。

太后对乐云黎说：“你这徒弟教导的很好。”

又对上官雁说：“你母亲也是个看待事务极其分明极其明白的人，哀家虽然没有见过她，但也喜欢她的道理。”

说完，吩咐人赏赐了一堆东西给上官雁，另外还有一柄如意给了赵氏。

如此上官雁才得以脱身，她师傅半道儿认得那徒弟若望倒是目光一直跟着她转，可惜她肚子里头有气，十分不待见这二重关门弟子。

今日这事，从上官雁写话本开始到引出徐凌庚再到引出上官雁给人冲喜，这一节一节的，恐怕其中内情乐云黎都没有皇后娘娘知道的清楚明白。

不能说被人阴了吧，但上清宫众人没几个很高兴的。

乐云黎气哼哼的说：“都怪你师兄，要不是他惹出这些事来，你也不用受这无妄之灾了。”

上官雁看了他一眼：“这话你怎么不当着太后娘娘的面说？”

乐云黎低头，对手指。

明祯道长想跑，奈何被哥哥踩住衣摆，跑不掉，便只能给哥哥说情：“你师父其实是好心才教那孩子的，也是看那孩子可怜，容貌过于昳丽阴柔，其实并非好事，你师父……”

上官雁也没给师叔好脸色：“我要回家了，还得给我娘看看娘娘赏赐的如意呢，趁着没洗手，回去先收一波钱压惊。凡事想握一握我的手的，排队在我家等着，一个人十两银子。”

明祯道长大惊失色，伸手连忙拦住她，挤出一个比哭泣还难看的笑容：“师侄啊，这样不行。”

上官雁正色：“师叔，男人怎么可以说不行二字，是真男人，就该迎难而上！”

乐云黎正偷摸喝茶，一听她这话，没忍住，直接喷了弟弟一脸。

其中一个茶叶叶子啪叽贴明祯道长的鼻孔上了。

上官雁再恼也给逗笑了。

明祯道长都顾不得擦脸，连忙道：“你看，笑了笑了。这就好了，就看在你师傅多年买你话本的份上，或者说，看在上清宫的师兄弟们不远万里的给你把书运回来的份上，看在他们被收藏在库房之中，还放了樟脑丸的份上，咱把这一节揭过去行吗？师叔给你保证，以后你就在家，好好的过你的小日子，谁也不能打搅你。”

上官雁掏掏耳朵：“师叔的上一个保证是什么来着？好像是说那个若望绝对不会到太后跟前？”

明祯道长：“这样吧，以后你的话本子，师叔自掏腰包购买，好不好？咱不花你师傅那几个养老钱了，成吗？”

乐云黎在一旁点头：“你师叔有钱。”

上官雁：“师傅之前怎么说的？说师叔仿佛还有些个什么珍藏？”

明祯道长脸色苍白，如同被调戏被占了便宜的良家笑媳妇，瑟瑟发抖的抱住了自己。

乐云黎：“来，快点来，正好师傅沾你的光，咱们也去瞧瞧去。”

上官雁看了一眼明祯道长的脸色，兴致缺缺地说：“算了，不看了。我要回家了，放心吧，不会干出那种收银子握手的事来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虽然不是君子，也不敢小看了百姓们，以为他们就真能拿出十两银子来只为握一握手，这得多么煞笔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