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雁闭了闭眼，站起来，抹了一把眼泪就往外走。

爹，娘，你们权当我死了吧。

我本是异世来的一抹孤魂，在此地并未有什么亲缘，借了……，借了母亲的肚子投胎，然而，实在也……修不出亲缘来了。

赵氏却是看不得她这样，哭着扑过来：“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当初让道长带你走？”

我们家那时候——

家里的脊梁骨断了，几个孩子，弱的弱，小的小，她要保全这个家，便不得不舍弃……

上官雁站住，没有转身：“不怪。”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也从未怪过。”

“一直很感激父母教导关爱。只是我，冥顽不灵，不堪为人子女，请——恕我不孝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今日断发绝念，以断亲缘！”

“姐！”

上官素挺着大肚子疾步过来，看见上官雁抽了簪子，手起发落，洋洋洒洒一地，顿时双脚如灌满了铅水。

她的眼泪流到唇边，张嘴要喊，声音先哑住了。

最后是上官闲的一句回荡在空中：“姐，你真不要我们了吗？”

上官雁没回答，毅然决然的走了出去。

来时浩浩荡荡的那么多人，去时却孑然一身。

纵身马上，任由眼泪洒落在风里，她也不擦，只紧紧抓着缰绳，一个劲的催促马匹。

她不知道师傅此时正遭受什么，但炼丹之事绝对不是师傅主动的，此事涉及皇上——

直到此时，她才不将那皇位上的天子当成一个凡人看待！

有些人从来将人命看得大过天，而有的人，却是执棋之人，在他眼中，在他手下，所有人都是棋子，都可利用，可放弃，可牺牲！

上清宫里头，明祯道长拿着长剑，笑着转头看了一眼兄长：“哥，要是束手就擒，说不得还能多活几日，也能见见徒弟们。”

乐云黎白他一眼：“见了又如何？好不容易都各有奔头，叫他们回来送死？”

明祯道长：“好好好，你不乐意就不乐意，我晓得你心疼徒弟不心疼我。”

乐云黎：“死到临头，还在酸我，你是长不大么？”

明祯道长笑：“我倒是愿意一直长不大呢。”

小时候盼着长大，长大了，反而知道小时候有多么珍贵难得了。

那时候一朵花也能叫人开心许久，而今，一条命也不过如此。

他们两个背靠着背，面对着上清宫上下连绵的房舍，乐云黎因为刚才去关门，大腿中了一箭，只胡乱包扎一下，因此当下无力支撑，明祯道长一面支撑着他，一面是不是的撞一下钟，他这钟声却不是求救的，而是示意百姓都安居家中的意思。

至于上清宫上下的人，除了背叛者，其他人也是尽可能的跟他们俩划清界限为好。

毕竟，用皇后娘娘的话说，他们兄弟俩进献丹药，祸乱宫闱——生生把俩年纪加起来过百岁的老爷们跟那些绝代妖姬都联系在一起。

明祯道长：“你说皇上还活着吗？”

乐云黎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点完想起弟弟看不见，就又回答了一句：“活着。”

明祯：“那他是什么意思？用我俩钓鱼？怎么鱼咬钩了，鱼竿日后就不用了是吗？”

乐云黎：“知道就好，不要说出来，多伤自尊呐。”

明祯：“嘁！”

“皇后什么时候行动？怎么这么慢？”

乐云黎想了想道：“说不定我们误会皇上了，皇上这会儿估计也是自顾不暇呢，皇后要双管齐下，是想先盼着皇上死的，然后再干掉我们为皇上报仇，否则的话，咱俩完犊子了，皇上还活着，这岂不是成了笑话？”

明祯道长：“那皇上这盘棋下的可够大的。”

乐云黎嘿嘿傻笑：“凌庚跟承遇都跟着他，肯定能保住他性命的。”

明祯道长忍不住扭头看他一眼：“你有病啊？你是打算成圣？”

乐云黎：“老子下山为的什么？还不是匡扶江山社稷？”

明祯道长：“呸！”

乐云黎：“你这孩子，从话就说不完整，说佩服为兄就说佩服为兄呗。”

明祯道长：“我真没想到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乐云黎哈哈笑了一阵，只是笑完越发感到气力不济，就不敢再笑了，看着不远处那密密麻麻的正冲了自己的黑箭，心里偷偷叹口气，脸上还要顾做藐视：“你说皇后这么大张旗鼓的搞这个，是不是图穷匕见啊？”

这特奶奶的，要把老子扎成刺猬，往后投胎得顶着一身刺投胎？

明祯道长：“我看分明是皇上图穷匕见。”

说完这话，两兄弟齐齐叹气。

虽然看不上这个皇帝，但这个皇帝对老百姓来说，竟然还不错。

皇上不是暴君，没有横征暴敛，也没有滥杀无辜。

这么多年，一地儿干旱了，国库要拿钱去补贴，一地儿洪涝了，朝廷要派人去捞人。

这江山偌大，到处却跟缝补丁一样，这里一下子，那里一下子，看着烧灼人心。小老百姓只顾自家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天子若是睁眼看着天下，那真是一个叫人睡不好觉的天下。

皇后娘娘下了好大一盘棋，若非皇上身体不允许，没准两个人还能再斗一阵子。

“你说皇后娘娘图的什么？盛王就算继位，那也是尊她为太后啊。”

乐云黎：“图个自己痛快呗。一辈子斗来斗去的，争来争去，若不为自己痛快，那为什么？”

明祯道长听了他的话良久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那你呢？别跟我说匡扶江山社稷。我见你坑那个什么阁老他娘了，还跟人老太太要金子做三清金像……，他家不像有钱的样子。”

乐云黎：“看上去没有，不代表真的没有。老太太若是能看出来，也是他们一家的造化吧。”

他心里想说，那老太太分明也是觉出了不对劲，却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只好求助于神佛。

只是神佛高高在上，又怎么会插手人间因果？

“凡人，到了一定年纪，有些怕死，有些是不怕的。”

不怕死的那些，是不怕自己死，却希望儿孙们好好的活下去。

那是死亡啊，人总是有希望，才不会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