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逢舟从装备栏取出一坛酒：“陪我喝酒。”

那坛不大，两只手能完整包住，坛壁细腻光滑，乌黑的黑陶上了釉一样映出了缓缓摇曳的烛火。

慕淮正想问哪来的酒就发现酒坛上的莲花纹路：“……沁尘仙子的桂花酿？”

李沁尘鲜少出门，就花大把的时间酿酒，酿好的酒封入坛中，埋于莲花池旁的桂树下。

“没错。”叶逢舟道，但刚刚慕淮是什么眼神，难道他的人品已经发指到了这种地步，就连一坛酒都要被亲徒弟认为是用不可告人的手段拐来的，“那样看我干吗，是沁尘仙子送我的，我发毒誓。”

可能是得益于经常帮沁尘捎带衣服首饰，沁尘送他酒时一向大方，想要便拿。

慕淮：“我喝不了多少酒。”

去年的时候静林山办年会，那会儿他还在新人班，那里全是年轻气盛的少年人，借着年会胡闹，他被不少人塞了酒，结果吐了个昏天黑地。

“沁尘仙子的酒加了桂花蜜，甜的。”叶逢舟递了杯酒给他。

慕淮迟疑了一会儿，最终选择相信他一次，将信将疑的抿了一口。果然有点甜，但咽下去时还是能从喉间感觉到辛辣。

他吐出一截舌头，眼睛眯了一只：“有点辣。”

不过抵不住桂花酿确实馋人，他又抿一口然后重复刚才的动作。

“你看，辣还止不住馋。”叶逢舟下唇抵住杯沿，“要是有机会带你去乡间绕一圈，那里用高粱酿酒，一口下去嗓子辣到冒火，相比起来这桂花酿和简直和糖水一样。”

慕淮摇摇头，不试，他可能会死。

慕淮若是喝酒，酒气会上脸，不过一杯的功夫，脸上已经出现了薄红，似是微醺。

酒意让他有些困，甚至出现了往日看不见的小孩子脾气，他扯着叶逢舟的袖子晃了几下：“师尊，你给我讲个故事好不好。”

叶逢舟的酒杯停在空中半晌，然后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搁置物品的声音。

“好啊。”

“跟你讲个有意思的故事。”他故事积累量贫乏，便回想原著剧情拿原主开刀。

“据说很多年前有一个修仙者随好友去了一次风月地，那里的花魁享有盛名，长于舞剑，可谓是一舞剑器动四方，跳起舞来明艳动人。修仙者花了大价钱请花魁跳了一曲，可你猜怎么着，花魁的舞才跳一半修仙者就逃了，他那位好友追他都追不上。风月地是个临岸的船舫，他一下跌进水里，过了很久才像个落汤鸡一样上岸。”

这段剧情在原著后半部分，发表的时候很多人都跟风玩梗，一时间整个评论区都是“叶逢舟，不行。”

虽说是拿自己开的玩笑，但只要他不说，慕淮就不知道那修仙者是谁。

叶逢舟转头看他，却发现慕淮已经睡着了，半张脸埋在衣袖中，另外半张脸被烛光笼罩，美好恬淡。

叶逢舟小声叫了一下他的名字，只有均匀的呼吸声来回应。

他撑着下巴看了慕淮一会儿，喝完杯中的残酒，起身把慕淮从椅子里捞起来。

慕淮被抱起时睫毛微微颤动，胳膊在空中乱挥几下，叶逢舟定定站着，影子投到慕淮的面容上，直到他安静下来才迈开脚步。

“小东西你以后可得好好孝敬我。”

他自言自语着给慕淮脱鞋脱衣，还掖了被角确保他不会蹬掉被子，最后像是报复一样把他的头发揉乱准备离开。

不料他刚转身就感觉一角被人扯着，转身回望，就见慕淮两根指头紧紧拽着他的衣袖，声音细弱蚊虫，好像是无意识发出的。

“师尊……别走。”

叶逢舟顿住了，有一瞬间，他真的很想留在这里。

慕淮在他眼中一直是个带着可爱劲的小孩的感觉，但其实他并不软，甚至很少示弱，饶是他们身为师徒相处了五年有余，这种场景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眸中暗了暗，静等一会，等慕淮没动静了再轻轻把他的手掰开。

别看这小东西今天示弱，今儿他叶逢舟敢在这个房间留，明天慕淮就敢大义灭师。

叶逢舟熄灯关门，转身时正好和院中的桂树对上。

桂树依然茂密，只不过只见苍翠，不见金箔。等回到静林山时，那些桂树大抵也会像眼前这样吧。

陆十九在棚子里醒过来的时候小黑已经跑了，一睁眼就是五具被裹着的尸体，这感觉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他打了个哈欠摸摸肚子，最伤的还是一睁开眼睛没有饭吃。

陆十九盘腿坐在地上，望眼欲穿等静林山的两位菩萨能发发善心给他带口饭。

可那两位菩萨到时面色紧张两手空空，陆十九不止要饿着肚子还要关心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昨晚上又死人了，冯县令过段时间把人送过来。”叶逢舟说着拉下那些尸体脸上的黑布观察他们头上的痣。

叶逢舟：“现在可以了吗？”

慕淮：“可以。”

叶逢舟：“不用勉强。”

慕淮：“真没事，已经好了。”

？？？

陆十九像个满脸问号的局外人，他们在说什么？

“等冯县令把另一具尸体带过来就知道其间联系了。”慕淮面色如常，和昨天判若两人。

五具尸体皆头上有痣，若是另一具也有相同标志，那就已经很明显了。

棚子门帘动了一下，有人经过。

局外人自觉出门，不一会带进来一个年纪尚轻的女子，女子眼睛周围红肿，一看便知哭了很长时间。

她是昨日死亡的青年的妻子，刚嫁过去不久，还未过上幸福日子就突生豹变。

“我听闻这里放着我家官人的遗体……我能见他一面吗？”她声音还啜泣着。

叶逢舟沉默半晌后给她带了路，领她到青年的遗体边。

青年面目安详的躺在被黑布包裹的担架里，身体苍白僵硬。他本身皮肤不白，但因为没有生命体征看起来阴森作冷。

女子的眼泪绷不住了，大颗大颗往下掉。

“这位姑娘，可能有个问题现在问有些不合时宜，但它关系到你先生的身死原因。”叶逢舟道，“你先生死前，左眉上有这颗痣吗？”

女子抽泣声停下来了，她努力擦干眼泪让视野变的清晰。

“没有，我官人没有这颗痣的。”

那颗痣本就颜色浅淡，人类本身又多有瑕疵，任谁都不会在意一枚不甚显眼的痣。

果然不是正常死亡，但是额间有痣……叶逢舟想遍了整本原著的剧情都没想到有这样的术法。

“还有一件事，当时我太害怕了就没说……”女子擦着眼泪道，“我官人临死前我在他身边，当时他呆呆的，怎么叫他都不理，嘴里面一直重复同一句话……”

青年死在午后，女子刚做好一壶醒酒汤，要问青年的意思。

“相公，你尝尝这汤怎么样。”

直到女子端着汤壶过来，询问多次也不见青年回应，他木讷的盯着前方，视线没有焦点。

“相公？相公你……”

青年仍呆滞着，口唇张开：

“生不逢我时，死不闻我命；生不逢我时，死不闻我命……”

在如咒语的低吟中，青年缓缓闭上眼睛。

“他死前一直念叨这句话，像中了邪一样。”

“有可能，但这个邪是什么东西还没有找到路子。”叶逢舟把黑布拉上，面前女子是可怜人不假，但亡者遗骸还是少看的好。

“他不是寿终……正常死亡的吗？”女子惊道，那日老郎中明明说是寿终正寝。

“在普通人眼里确实是那样，但在我眼里是有妖邪作祟。”叶逢舟道，“你先生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一个正常人类怎么可能只有这点寿元。”

一定存在某种可以吸食人类寿命的术法，只有这样才能让所有死亡的人都以“寿终”。

“这边，这边，进去就好。”外面传来吆喝的声音。

冯县令率先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抬担架的人。

冯县令说：“您要的人下官带来了，仙师是有何用意，难不成有什么端倪？”

叶逢舟：“有一些，这几个人绝非自然死亡，其中肯定有作怪的东西，只是现在还没有头绪。”

“竟然会这样。”冯县令看到一旁要走的女子，“我昨日见过你，你的相公是在昨日……唉，改日我去拜访，送你些银钱补贴家用吧。”

女子自知现在的场景她不便久留，正欲走时却被叫住，一句话下来已经憋下去的眼泪又冒了出来。

“也是可怜人啊。”冯县令年纪不小了，对人生见解比别人多，清楚一个弱女子在世孤身一人是什么境遇，“以后有什么困难去官府找我就好，能帮的忙我尽力帮你。”

女子感激涕零，道了谢匆匆走了。

“仙师以后还有什么需要的找我就行，为了当地百姓我定是鞠躬尽瘁。”冯县令道。

慕淮从暗处走过来给了叶逢舟一个眼神然后点点头。

新运送过来的尸体额头上也有痣！

果然是术法标志，那现在该如何，告诉冯县令要他帮忙寻找额上有痣的人？

可那也不太现实，现在还不知那痣是死前就有还是死后浮现，若是大规模去找不止可能竹篮打水，最可怕的是打草惊蛇。

但是若不说，谁也无法预料下一个惨遭“寿终”的人是谁。

“冯县令，在下想请你帮……”叶逢舟话说一半拽住了身边经过的人。

那人是搬工中的一个，刚刚把尸体放到最里面，这人连青年的年纪都不到，他分明是个孩子，看起来不过十六七，但是在他的左眉骨上一指，有一颗浅淡的痣。

少年人被拽的停止脚步，疑惑的看着抓着自己臂弯的那只手。

“仙师拽他干什么？”冯县令也没看明白叶逢舟是怎么一回事，问道。

叶逢舟紧抓着他不肯撒手，嘴唇紧抿，过了好一会才说：

“他可能是下一个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