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了。

这个安全屋里没有开向外界的窗户，对时间的判断仅仅来源于墙壁上的挂钟——诸伏景光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庆幸这里至少挂了钟表，毕竟这里可以说是除了生活必需品以外什么都没有配备的房屋，没有一丝装饰，仅有的几个书架都空空荡荡。

他没有找到逃离的方法，连通风口都被牢牢焊死，同样，他也没有找到任何用于监控或者监听的设备。

——黑方就有这么放心自己？还是说，因为有把握自己没法逃走，所以放任自己在这里干什么都无所谓？

诸伏景光不知道。

说实话，在这样与外界没有一点接触的地方生活，简直堪称煎熬，但好歹也是能被派去当卧底的公安干警，诸伏景光的意志本来就比一般人坚定很多，倒不至于就这样疯掉，但一直这样待着也实在是不好受。

不过，也就在这第七天，黑方来了。

听见门口有响动的时候，诸伏景光就知道是黑方过来了。这里贮存的食物暂且还够用，不知道黑方过来是干嘛，但总比让他继续这样重复进行无意义地寻找和发呆好——于是他拿着在厨房找到的道具悄悄地躲进了房间里，等待着黑方的脚步接近——

破门，挥刀，偷袭——

但他甚至没看见黑方动一动手指，伴随着劈里啪啦的电光，蹿过身体的电流就让他吃痛软倒在地。

黑方平静地看着他倒下，放下手里的袋子，从地板上拾起了那把水果刀，手腕一翻就反向着他的脖子刺了过去。

刀尖停在了皮肤前不到一厘米的地方。

黑方啧了一声，丢掉了小刀站直身体，绕过才缓过劲来的诸伏景光，在不大的房间了走了一圈，大概也是在检查是否有所疏漏。等她回到客厅，诸伏景光已经把刀放回了厨房，正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

“是不是很不公平？”她抬眼看着诸伏景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刚才那一刀差点就要刺进她的脖子，在诸伏景光倒下的时候，还因为惯性向前了一些，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你差一点就杀掉我了，即便如此我也杀不了你。”

“那还真是抱歉，不过考虑到你是把我关在这里的人，我分不出多余的同情给你了。”诸伏景光瞥了她一眼，语气不善，“所以，你来干嘛？”

“来试试能不能杀你了。”黑方的口气也没什么客气的意味，“顺便补充一点物资，这里本来是我的安全屋。”

“你的安全屋……”诸伏景光琢磨出了一点东西，“这么说，组织的其他人都不知道咯？”

“对。”黑方眯起眼睛，“他们只知道苏格兰是卧底，并且已经被处理掉了。”

“你就不怕暴露？”诸伏景光冷笑，“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么瞒着组织把我弄到这里来的。”

“把知道的人处理掉。”黑方给出了令人毫不意外的答案，“至于尸体，伪造就行了，没人会去查我处理掉的人。”

“地位什么的可真是方便啊，连琴酒也不会查吗？”诸伏景光作势感慨道。

“都这样了，还想继续打听组织的情报，很敬业。”黑方不再接着说下去了，走到沙发上坐下，掏出自己带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在打算想办法把消息传出去吗？打算偷偷通告波本？”

“只是好奇。”诸伏景光也不继续问，这种语言上各种下套的博弈，他并不是特别擅长，虽然对方已经知晓了降谷零的事情，但自己还是要警惕着自己被套出更多消息。他走出来几步，靠在旁边的另一个小沙发的沙发背上，见女生掏出手机来查看讯息，挑眉：“你很忙？”

“一些不需要我在场也可以处理的事务而已。”黑方含糊地回了一句，看了几眼消息就站了起来，“看你挺有精神，我走了。”

诸伏景光没说话，看着她走到门口，换好鞋之后，才突然开口：“对了，能不能下次来帮我带几本书？”

“书？”黑方回过头。

“一个人在这里待着也太无聊了，总得找点事做。”诸伏景光摊手，“随便什么书都可以，至少让我打发一下时间。”

出乎意料的，黑方沉默了一下之后，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好。”

令诸伏景光更惊讶的是，两天之后，黑方又来了——甚至还带来了令诸伏景光目瞪口呆的数量的书本。

以及令他有些发愣的，书本的内容。

那一大堆，乍一看过去，全是医学相关，看封面就专业得不得了的书籍。

诸伏景光沉默，诸伏景光沉思，黑方给他带这么多一般人就不可能拿来打发时间，甚至不可能看得懂的书籍。

就算是为了戏弄他，也不至于费功夫背这么多新书过来吧。

见他沉默，黑方似乎有些焦躁，皱起了眉头：“有什么不对吗？”

“嗯……”诸伏景光分辨了一下，确定了黑方没有在开玩笑，“这些书，应该不是用来打发时间的。”

“……”黑方安静了片刻，稍稍放低了声音开口，“可是她一个人在房子里待着的时候就是看的这些。”

“她？”诸伏景光挑眉，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从黑方古井无波的语气里听出了些许委屈的感觉。

“与你……”黑方开口就僵住了片刻，迅速改口，“别好奇心那么重，这些书有什么问题吗？”

总觉得那个“她”很可疑，但诸伏景光也没太明显地去打探，毕竟黑方显然不想告诉他，于是他只是叹了口气：“这些都是专业性很高的书，如果你的朋友平时都看这些来打发时间，那她肯定是个天才。”

“……或许吧。”黑方看了看那些书，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你该不会从来没有闲下来需要打发时间过吧。”诸伏景光开玩笑一般打趣了一句，“连这个都要参考别人？”

黑方没有回答，无机质的眼睛直直的看向了诸伏景光，不带一丝情绪——于是诸伏景光就懂了——她是黑方，是组织的干部，更是组织的机械，一直都主张效率至上的黑方，或许真的没有过所谓闲暇。

可她应该只是个拷问官……不，肯定不止，这样的黑方，在组织里必然有超过他认知的地位和职责。

“那你……平时干什么？”就算想到这，他依然有点难以置信，尤其是接受到黑方有些茫然的神色之后，更惊讶了，“就连琴酒闲的时候也会有娱乐项目，你也太工作狂了吧。”

他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何种心情这么说的，但像这样拼命地工作，以至于都不知道打发时间是什么东西的人，一时间竟然让他感到有些可悲。

黑方——看上去也就还是个小姑娘的模样啊。

黑方咬了咬嘴唇，蹲下身在大堆书本里面翻找，诸伏景光看着她的黑发散落在雪白的脖颈上……很想试试能不能偷袭打晕她。

于是他这么做了，并且又一次被电到了地上去。

黑方淡然无比，仿佛刚刚到一切都没有发生，焦躁感也消退了不少，她从书堆里挑出了一本淡黄色封皮的书：“这本呢？”

和那些一看就硬核得不得了的书不一样，还躺在地上缓气的诸伏景光看着它想道，这本似乎是……小说？

他踹了口气，抬着还有些麻痹的手接过了小说：“嗯……无人生还？你那个朋友也看些小说的嘛。”

“……”黑方的眼神飘忽了一下，“是和她一起生活的人看过的书。”

“是嘛……”诸伏景光无奈，坐起身看着那本崭新的书，“那你和你朋友还真像，你没有空闲时间，她休闲也是在学这些。”

“不……”黑方摇摇头，“仔细想想，她也没有在休闲，而是……”

她沉默了一会儿，问：“为了某一个人做一件事，是为什么？”

“不就是为了那个人吗？”诸伏景光觉得她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奇怪。

“……对。”这个回答是个毫无意义的回答，但黑方却像是明悟了什么一般认可了这个说法，“我只是不理解……不理解……”

“和为了自己去做什么事情是一样的。”诸伏景光把剩下的书堆起来，闲到一定程度之后也是可以看看的，“只是对象改变了而已——你成为组织成员也是有理由的吧？”

一阵死寂。

诸伏景光一愣：“没有理由吗？”

黑方依旧没有回答，而是猛地站起来，转身背对着诸伏景光：“我要走了。”

诸伏景光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跳过刚才的话题：“谢谢你给我带书来。”

“……不是为了你。”黑方的声音冰冷得不像人类。

“那我就放心了。”诸伏景光扯起嘴角笑了笑，“最后一个问题，你几岁了？”

“与你无关。”

门“砰”地关上，留下诸伏景光看着那一堆医学典籍沉思。

已知信息是，黑方在组织内的职务决不止是拷问官那么简单，组织一天也没有那么多俘虏需要她出马拷问，大部分时候别说琴酒了，波本他们如果自己抓到人了也可以自己去问，只有掌握了重要情报，并且嘴硬得离谱的人才会被送到黑方那里去。

但就这几次相处来看，黑方好像很忙，忙得连空闲时间是什么都不知道，但好像也没有那么忙，这才两天，还专门跑过来一趟给自己拿书……

看上去完全有恃无恐。

这样推断，黑方在组织里的地位不简单，之前他们就怀疑过，一个单纯的拷问官怎么会是琴酒都号令不动的角色，这样看来，果然是有问题的。

不过黑方她，到底多大了？常识缺失到这种程度，应该是从小在组织里培养长大的，有一次伏特加说漏嘴，说黑方是五年前才跟着琴酒第一次出任务……那就代表她年龄确实不会太大……

不，会不会是像贝尔摩德那样的改头换面的易容？或者是因为特殊原因看起来很年幼？也不应该，接触外界的次数多了，怎么也不该是这种程度……

黑方她应该真的还……是个孩子。

不过，到了黑方这个程度，大概率已经无药可救了吧，他自嘲地一笑，自己就是在这里关得太闲才成天揣度这些，明明自救都成问题，还想去改变黑方吗？

可笑。

——不是为了你。

不论做了什么看上去很贴心的事情，黑方都是在为组织做事，都是为了组织，为了她自己，诸伏景光在心里默默对自己强调。

所以不需要感到歉疚。

——黑方不是在对他好，确认了这点，反而能够放心地，把她当做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