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黑方过来这里的频率几乎确定为七天一次了，她会带来补给品和新的书籍。

她带来的补给品不少，诸伏景光也有意保持自己的健康，一直没有停下过锻炼，所以也不会导致食物之类储存过多或者腐坏。

至于书本，诸伏景光算是确认了，黑方对这些东西毫无认知，开头几次大概是因为他偏好无人生还，所以买了阿加莎的全部作品，买完了全部之后就不知所措了，大概是因为看上去很像高中生而被售货员推荐了很多奇怪的，国中学生爱看的恋爱小说——当然，诸伏景光倒也不是嫌弃，毕竟在实在是无聊的情况下，什么都能看。

在这样的情况下，诸伏景光仍然一次又一次地尝试袭击黑方。他对能够找到破绽打败黑方这件事已经差不多放弃了，但他必须不断提醒自己，黑方是敌人，是把他囚禁在这里的罪魁祸首——否则在这样封闭的，安静到令人发疯的环境下，每一次黑方的到来，都会让他产生难以自制的喜悦。

斯德哥尔摩，这可不是什么好迹象，所以他必须警惕，不让自己落入黑方设下的圈套。

而黑方——也在不断地尝试着杀死他。

至今为止，依旧没有成功过。

诸伏景光意识到了，这个人似乎在一步步地妥协，到后面，已经是趋近于形式化的，随便挥挥刀就算了的程度。

也不知道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只是在提醒自己，面前站着的这个人是敌人而已。

于是他开始提出更多的要求——从能放音乐的播放器，到能播放碟片的DVD，虽然信号依旧为无，他也不在意，就算拆坏掉一个，黑方也不会多说什么，下一次就送来新的。

她的容忍程度高得离谱。

这样过去了一段时间，在安全屋内大部分空着的柜子都被黑方带来的书本和DVD碟片堆满了之后，诸伏景光提出了新的要求——

“写信？”黑方坐在沙发上，面前播放着电影【少年福尔摩斯】，暗红色的瞳孔里看不出一丝感情。

“只是稍微……想确认一下哥哥的情况。”诸伏景光面上神色如常，心里却有些打鼓，“反正也是拜托你拿去送，你想检查内容也是可以的——不过话又说回来，除了‘我还活着’以外我也没什么别的东西可以跟他说了。”

“你想要收到回信？”黑方淡然地扭过头，看了一会儿播放电影的幕布，“好。”

诸伏景光有点愣：“你同意了？”

这么简单？

“我会让人监视他，确认他不会做什么奇怪的事情。”黑方没有扭头看他，继续看着幕布，却好像又没有在看电影，而是看着什么更遥远的东西，“内容该写什么，你自己有数。”

诸伏景光默然，确实像他们这种人，在稀松平常的话语中用种种暗指来传递情报是基础技能，比起去逐字逐句地分析他有没有在那之中潜藏一些情报，还是直接去监视收到信的诸伏高明，确认他有没有可疑动向比较简单。

黑方也不在意他的沉默，继续盯着幕布，上面少年的福尔摩斯正在用飞快的语速念出条条证据，将犯人逼入绝境。

诸伏景光犹豫了一下：“你好像不急着走。”

黑方眯了一下眼睛：“没有我必须在场处理的事情。”

也对，其实据他们所知，黑方亲自出面执行过的任务实在是少之又少，平时来他这里的次数也很固定，不像是他们这种时不时就会被通知出任务，基本上很难有固定时间的人不一样，这样一来，诸伏景光对她在组织里的真实职务更加的好奇，也对‘继承人’的猜测更多了几分肯定。

“好。”诸伏景光点头，“我去写信。”

黑方没有再回应，算是默许了。

诸伏景光回到了房间，纸和笔这里倒是也有不少，看书的闲暇也会涂涂写写些东西，偶尔也记录一些对组织情报的推测，不过为了避免被发现，基本上写完都拿到炉子上烧掉了。

既然要给哥哥写信，不传递一些消息出去是不可能的，至少要让哥哥想办法联系降谷零，确认他的情况，如果还活着，要提醒他小心——黑方已经知道降谷零的身份了，照组织这种有错杀没放过的行事风格，就算无法确定情报来源，也可以处理掉他，所以对于黑方所说的放过，他没有太相信，但如果黑方真的出于某种尚不明确的原因没有处理掉他，那就有必要提醒降谷零，不要走险棋，最好低调点。

当然，也要让哥哥别轻举妄动，不能被黑方察觉了情况。

然后就是把这些情报尽可能地藏在字里行间中，就算黑方明确表示了自己不会看，他也绝不敢就大大咧咧地把情报直接写出来的。

——首要的任务不是把已经掌握的对黑方的猜测告知出去，因为他本来就还了解的不多，大部分内容都只是猜测，比起这个，还是先让黑方放松警惕，尽可能地达成稳定的对外联系方式，毕竟黑方——或许是因为自身也有着傲气的原因，对于他那些就一个被关押的卧底来说有些过界的要求都毫不介意，所以，说不定是可以做到的。

他看着眼前的纸，思考了起来。

拿着写好的信件走出房间的时候，已经是快一个小时之后了，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客厅，电影被暂停在了他离开的时候，黑方正拿着手机做什么，考虑到黑方那根本没有娱乐生活的习惯，估计是在处理组织事务，虽然他没法从这里和外界通讯，但黑方大概是有自己特殊的信息渠道，就算在这里也时常对组织行动进行远程操控，虽然从来没有让他看见过……

他放轻了脚步，慢慢地往前走了过去，却在里黑方几步的时候，听见了黑方冷冷淡淡的声音：“写完了？”

“……嗯。”他也就不装了，走过去把叠了两叠的纸递给了黑方，“你应该知道我哥哥在哪里吧。”

“长野县警诸伏高明。”黑方接过了纸，似乎没有打开看一看的打算，就收进了口袋里，“本职警察的话，监视起来有一些麻烦。”

只是有一些麻烦就代表绝对会好好去监视……话说她刚才该不会就是在安排监视吧？

倒是很符合这个效率主义者的习惯就是了。

“如果有回信的话，就拜托了。”诸伏景光合上眼，决定听天由命，以哥哥的谨慎，不至于会轻举妄动，打草惊蛇，至于降谷零……应该也还好吧。

“……有个问题想问你。”黑方突然歪过头看着他，“要不要来我这边？”

“你这是在招降吗？”诸伏景光挑眉，“我还以为你不会说出这种话呢，都过去这么久了。”

“我知道你不会同意，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就算同意了也是假降，所以一开始就没打算问。”黑方继续说道，“但我还是想问问为什么——如果到我这边来，和你在卧底的时候做的也是一样的事情，甚至可以更轻松，至少摆脱了另一边的公作，我不明白这其中的区别。”

“……”诸伏景光沉默下来，确实，如果黑方多问他几句的话，他说不定会考虑诈降，但黑方不信任他，就如同他绝不可能信任黑方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

赌上自己，甚至是家人的性命也决不妥协，明明手上已经沾上了鲜血，明明已经背负了罪孽，背弃誓言、助纣为虐的事情都已经作过了，内心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妥协的原因……

半晌，他才咧嘴：“我只是想做出正确的选择而已。”

“什么是正确？”黑方继续追问，眼里流露出几分冷意，同时，也有几分发自内心的迷茫。

“这个问题可就深奥了。”诸伏景光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不过，就拿你刚才的话来说吧，我确实已经作过了不少不正确的事情，杀过人，作过坏事，我不会堂而皇之地给这些行为加上正确的名义，但我也不会忘记我最初的愿望是除掉这个组织，保护更多的人，就算是死去也不会。”

黑方本想说什么，却又停顿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你就有这么想要毁灭组织吗？”

“并不是哪个组织的问题……追朔得更久远一点的愿望大概是守护这个国家的治安，守护人们的安全吧。”诸伏景光挠了挠脸颊，莫名的觉得自己像是在跟小孩子讲道理一样，“所以对于我而言，危害到人们安全的这个组织，毫无疑问就是敌人，哪怕有所牺牲，哪怕也会伤害到一些无辜的人，哪怕死亡，我也是不会成为你们的同伴的。”

“……免疫系统……吗？”黑方收回了注视他的目光。

“要这么比喻的话也可以吧。”诸伏景光点头，“所以说，我们的立场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不同的，就算我现在跟你说‘来我们这边吧’这种话，你也不会听的，这是一样的道理。”

“……嗯。”黑方垂下眼帘，半晌之后，站起身，“我走了。”

“谢谢你。”诸伏景光想了想还是决定道个谢，“有回信的话，拜托了。”

“……不是为了你。”黑方走到了门口，回过头来看着他，“只是我还有要从你身上得到的答案。”

“是吗，那看来我要祈祷你永远都得不到那个答案了。”诸伏景光笑道。

“……你随意。”黑方扭过身，乌黑的长发轻轻在身后摆动，“再见。”

看着门慢慢合上，诸伏景光长出一口气。

“总觉得不自觉地就跟她说了很多废话……是因为我太久没和别人交流了吧。”他揉了揉太阳穴，对自己颇有些无奈，“能稳定沟通的话，再试着多打探一些情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