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簪」

远嫁的姨母居然活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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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她好像被一场雨灌醒了,“十八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都叫我十八。还有,我到底......是不是阿娘亲生的?”

“伏南初的马车上载着林家那个林十八!”

“我没有看错吧,林十八和伏南初什么时候有情况了?”

街头巷尾,闺阁女眷,都在议论矢屿从伏南初马车下来的事。

有的羡慕。

有的心生嫉妒。

这些话传到伏南初耳朵里,他倒是显得很平常,“不过是大雨夜救了一个落魄小姑娘罢了,哪有这许多事。”

伏南初的母亲高嫣听到这些话,心里多留意了几句。

伏南初非她所生。

在她之前,伏老将军伏闵其有过一个结发妻子齐氏。

她就是寻常平民人家的姑娘,是伏闵其十八岁那年当副佐时在燕西一带遇到的懂医术的姑娘。

当时伏闵其身受重伤,是齐氏救下他。

以后二人互生情愫,有了伏南初。

伏南初三岁时,燕西战事结束,伏闵其带齐氏回到渡京,把她娶进伏家门。

据说伏家世代武官,对这个平民妻子很不满意。

可伏闵其却称他为一生挚爱,“我在燕西一带与她恩爱相伴多年,她生下南初,是我伏闵其唯一的妻子。”

伏家祖老也没什么可说的。

心里嫌弃她出生不好,嘴上都不敢说。

后来伏南初四岁那年,齐氏因病亡故。高嫣是伏南初八岁时,续弦进的伏家门。

她是伏家祖老从平等武官中挑选出来的。

高嫣娘家是正四品参将高平府,她是高家唯一的女儿。

伏闵其为齐氏空守四年,最后也迫于无奈,续弦迎娶高嫣进门。

高嫣从未问过伏闵其他的结发妻子因何亡故,伏闵其也从未说起过。

自她嫁进来,夫妻之间相敬如宾。

伏府上下也全都由她打理,伏老太太喜种花喂猫串门溜达,也早已不过问内宅事。

只是有时想起,会问伏南初可有婚配了。

什么都好,唯一让高嫣心里憋闷的,就是伏闵其从不说要与她再生个孩子。

她有时主动提起,他都含糊不清的躲过去。

高嫣见伏南初回来,她想了半天开口,“南初,看上林府哪个姑娘了。若是觉得好,母亲多给你留意一下。林大人是文官,与咱们也是相匹配的。”

“母亲,我只是路过救人一命,并没有别的事。”

伏南初说完礼貌走开。

高嫣心里一阵凉意。

到底不是她生的,即便她再好,伏南初对她始终保持着一种敬意。

伏南初再有三月离京。

伏闵其最近一直都在宫中监国,渡京这些夫人娘子们看准拿稳,道观踩破了门的选吉日,托喜娘上门给伏南初说亲事。

伏府大门口挤满了人。

高的矮的胖的瘦一堆,喜娘都穿红色衣服,自卖自夸。

伏南初第一次见这阵仗,“长这么大,都是女子家被踩破门槛,怎么我一个男子,反倒被这些喜婆子惦记上了。”

索山:“爷可是渡京红人,姑娘们巴不得嫁给爷呢。”

“没兴趣。”

伏南初懒洋洋躺在长椅上。

渡京的深秋景致甚好,他脑袋里可从未寻思过什么姑娘。

这几年跟着父亲不是在战场就是在边关。好不容易得空边关战事安稳,趁着间隙回京,不约个三五好友把酒言欢潇洒几日,岂不是浪费这大好深秋。

伏南初派了索山去找何伯遥和林延冒,“再让延冒来时把他弟弟带上,太子殿下就算了,他一来,那个小哭包公主也会跟着来。”

林延冒和伏南初也是自幼长大,他接过帖子,再收好还给索山,“南初的约我就不去了,家父随陛下南巡不在府中,改日我去府上邀南初。”

他再补充一句,“对了,替我谢谢南初兄出手救家妹。”

“家妹?”

伏南初想了许久,“那姑娘说她叫林十八,并非是延冒的妹妹啊。延冒还有一个叫十八的妹妹?”

索山也摇头,他不清楚。

林延冒一直都很愧疚,在他看来,矢屿那晚雨夜出事,都和他这个哥哥有关。

如果他那晚没去何府,这些事也不会发生。

矢屿缓了好几日,屁股勉强可以慢慢坐下。

早起她刚起身,才摸着蒲团慢慢往下坐时,林矢檬疯了一样跑进来,不顾落落阻拦,瞧见矢屿就将她重重摁下去,“林十五八,你毁了我,我如果嫁不出去,你就得死!”

好疼啊。

矢屿手扶着桌角,虚空才抬起,又被林矢檬再重重摁下去,“林十八,那么多人的马球场,你为什么要害我。就因为我让你举了衣裳,你真是歹毒如蛇蝎!”

矢屿忍着疼痛,“我没有要害你。”

林矢檬像疯子一样提着蒲团,又把香薰炉举起,重重再砸向地上,“林十八!”

“林矢檬,你是要造反!”

这话是林延冒喊出来的,他进门将她一把推到门槛,“林矢檬,滚出去。”

“大哥.....”

“我让你滚出去。”

林矢檬胆怯的溜了。

“矢屿,”他把她扶起来,“我给你寻郎中来。”

矢屿拦住林延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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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我想自己去。”

“可是.....”

矢屿:“我想出去走走,有落落陪着我,没事的,我想出去......”

“好。”

林延冒扶着她从后门出去。

落落扶着矢屿,两个人从巷子拐出来。矢屿走得很慢,走一会,歇一会。

她的眼神一直都在留意青瓦墙下路过的行人,“落姐姐,待会我去看郎中,你在巷子口附近随便打听一下,大概就是问问,林十八是谁。”

“好。”

落落搀扶矢屿到了偏郊旁的一间药铺后就去了巷子口转悠。

偏郊的这间药铺不大,她进去时,在药铺匣架前整理药材的一个妇人,穿着粗布衣裳,时不时的抬头偷瞄她几眼。

矢屿抓了药,再扶着门框往外挪。

那妇人赶紧搀扶她,“小心。”

“多谢。”

她突然重力握住矢屿的手,“这位姑娘,您还有一味药没拿。”

矢屿一愣,她确定这个妇人,她不认识。

但她还是跟着她往药铺外面走。

偏郊外人不多,除了赶路的行人,就是旁边河道上来往的船只。

妇人站在河岸旁,前后确定了再无人时,她一脸紧张,眼眶里都是泪,“雪融。”

“雪融?”

矢屿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瞧见她左眼有块黑疤。

她握紧矢屿的手,摸着她的脸蛋,再把她抱入怀中,“真的是雪融。”

“您认错人了吧?”

矢屿乖乖被她抱着。

妇人松开她,擦着眼角的泪,“我在这等了你八年,我在林府徘徊了无数次,可惜,林府我实在是进不去。孩子,我终于见到你了,八年了。这八年来,我远远看着你跟林秉生去过道观,也看着你跟林老太太去别府玩。可每次,停在林府的马车我都没法子靠近。四岁时你还常爱出门,五岁以后,林秉生好像是故意藏着,很少再带你出门了。”

矢屿什么都听不懂,她确信这妇人认错人了。

妇人再喜极而泣,“我是你的姨母,姜温绣。”

“姨母?”

矢屿一惊,“您说您是我的姨母?是阿娘的姐姐还是妹妹?我怎么从未听阿娘说过我有姨母?”

姜温绣居然还活着。

她知道,矢屿什么都不知道,她一出生就认了陶知意是她的阿娘。整个林府上下全都瞒着她,旁人有意不让她知道这些,她一个八岁的孩子,又怎会知道这些呢。

姜温绣后悔了。

矢屿才八岁啊,她把什么都告诉她,又能指望这个只有八岁的孩子能做些什么呢。

万一她一时无法接受这些,万一被林府的人知道她当年没被毒死,还好端端的活着时,这又是怎样的浩劫呢。

姜温绣心里盘算了许久,“我是你的姨母,是你阿娘的妹妹。矢屿啊,很多事太复杂了,方才是我太急了些。”

矢屿:“姨母所指的复杂事,我大概能猜到一些。姨母不妨直说,我能想清楚的。”

“.......”

姜温绣不知如何开口。

矢屿再问,“姨母是不是要说,我不是阿娘亲生的?”

“矢屿,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姜温绣蹲下,抚着她的胳膊,“你这孩子,是从何处知道的。”

“感觉到了。”

矢屿抑制着心里的委屈,“我是人,不是小猫小狗,阿娘待我如何,我能感觉到的。以前小,总觉得是自己不如檬姐姐聪明,所以我一直都很乖,不会砸坏物件,也不会违背阿娘的话。可是我无论怎样做好,阿娘待我都是冷冷的。她可以任由我挨打,也可以不顾我的死活让我大雨夜被赶出去。姨母,倘若我真是她亲生的,是阿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又怎会不顾我,不管我呢。”

矢屿说着说着,卑微的低头,“以前小,不懂。那晚的大雨,好像把我浇醒了,一夜之间明白了许多。”

姜温绣眼里涩涩的,“所以林秉生待你不好。”

“父亲待我很好,或许我生来,就不是讨人喜欢的孩子。”

“不,”姜温绣捧着她的脸,“你是这世间最好的姑娘了,你的阿娘用她的命换了你的命。她将你保护的很好,你很聪明,你得为了姜家,为了姐姐,好好活着。”

姜温绣再开口,“林矢屿,你的阿娘叫姜温婉,她是姜家长女,是我的姐姐。她在八年前大雪飘飞的除夕夜生了你,给你取名叫林雪融。除夕雪天降生,愿你能融这寒冬。我知道,现下告诉你这些,你一时还接受不了。可是矢屿啊,你是阿娘的温暖,是姨母的期盼。姨母当年没有被害死,等的就是你长大。”

矢屿认真的听着。

“至于姜家的那些事,咱们不急,等你长大,姨母都会告诉你的,”她蹲下,“姨母会留在渡京,等你长大。对了,姐姐葬在渡山口。”

矢屿脑袋懵懵的,“原来我真不是阿娘亲生的。”

她吸吸鼻子,“姨母放心,我记住了。姨母,我还想问,为什么都叫我林十八。”

姜温绣:“因为姐姐被人算计,她怀你时,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被人害的怀了一年半。你出生后,那些嚼舌根子的人图个乐,都叫你十八。”

“阿娘......过得是不是很不好?”

她眼睛红红的,“父亲对她是不是不好,她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

问这话的时候,她想起了自己。

她肯定过得不好吧,即便父亲再好,内宅那些院子,哪个又能待她好呢。

姜温绣想起那些事,心拔凉拔凉的,“是,他对她很不好,他觉得姐姐晦气,觉得姐姐影响了林家的仕途。冰天雪地的就把她赶了出去,姐姐在尼姑庵生了你。但凡林秉生有一点点人情味,但凡他念及姜家,姐姐也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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矢屿抬头望天,“阿娘......”

姜温绣觉得矢屿和平常这个年龄的孩子很不同,她显得异常冷静。

或许也是因为,早早就猜到了吧。

“矢屿,姨母会在渡京长待,若是在药铺寻不到我,可以去偏郊的庄子上寻,“她很不舍的看着她,“矢屿,姜家只剩下姨母和你两个人了。切记,一定要平安长大,一定要有足够,能与林秉生对等的地位。这不是姨母对你的索求,这是姐姐的执念。她死不瞑目,且姜林两家的事很复杂,现在我暂且不告诉你太多。总之,你得记好姨母这些话,得好好的在林家找机会。”

“对女子而言,唯一的机会,就是议亲。”

姜温绣点头。

她没有说太破,好在她是听懂了。

“姨母,我会好好想的。”

她再言,“我身边伺候的婢女落姐姐,等过些日子她会来这寻姨母,到时您见一面,记住她。往后有什么事,落姐姐负责。”

“好,矢屿,”姜温绣鼻子一酸,“记得去看看你阿娘。”

“嗯!”

赏灯院这边,赵氏在主屋忙着整理衣裙。

林矢箬拿着笔,端端正正坐在书桌前练小楷字,她抄了三首词,再抄录了四首诗。

趁着赵氏不留意,偷偷再把压在册子底下的纸摊开,落笔描眉。

笔触慢慢展开,这是一副画了一半的人像画。

眉眼间细细一瞧,正是伏南初。

林矢箬也与渡京大多数女子一样,爱慕着伏南初。

伏南初与那些同样是武将家的男子不同,武将出身的别府男子大多都沉闷无趣,可伏南初性子洒脱,战功赫赫。

他前年十五岁时,率领将士兵临燕北城下,为渡京抢回失散数年,与云朝六地紧挨着的咽喉重地燕北,重新把燕北归回渡国。

前年他回宫,渡帝许他渡京城三处府邸,他一处都没要,只收了一个虚名:燕北王。

林矢箬喜欢的男子,就是顶天立地的男儿。

她不喜欢无所事事只攀图富贵和仕途的虚无,她喜欢伏南初的战功,喜欢自由奔跑在马背上的伏南初。

她在梦里,反复梦到过自己是燕北王王妃。

那日在皇郊马球场上,她与林矢檬组队骑上马,再看到伏南初时,心里的都是忐忑的。

林矢檬说:“箬姐姐,等我再过七年,一定会嫁给伏南初。”

林矢箬心里很是不快。

她生了私心,在马球场,她趁机解开了她绑在脖子上的衣绳。

早在上马球场前几日,下人把打马球要用的衣裙送到赏灯院时,她就悄悄用剪刀剪短了林矢檬的衣裙线。

因为矢屿拆线那次,被她的婢女囡囡看到了。

她心生捉弄快感,早早就想嫁祸给矢屿来让她吃苦头了。

马球会上再挑衣绳,是她要让林矢檬记得自己所说的话,且要为此付出代价。

林矢檬出了事,再把此事装柔弱的甩给矢屿。

堪称完美。

原本一切都在林矢箬的计划之内,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伏南初居然用他的马车送矢屿回来了。

如今外头都在猜,“伏南初瞧上林府的哪个姑娘了啊?”

林矢箬想起这些,心就皱在一块了。不过,她还是抱着侥幸,林矢屿是林家最上不得台面的姑娘了。

林秉生在矢屿五岁时就很刻意的把她只限制在林府周边活动,外出串门或者是哪个府上有娘子过生辰,什么集会的,林矢屿都不会去的。

这样不堪的屿妹妹,又怎会有好福气相伴呢。

“矢箬?”

赵矢打断她的思绪。

“母亲。”

赵氏试探着问她,“马球场的事,母亲都猜到了,你做的很好。”

林矢箬不承认,“母亲说的什么意思,我身为她们的大姐姐,本就应该对檬妹妹负责的。只是这事,牵扯到了屿妹妹身上。我也实在过不去,本来那些责罚,应该是我来的,连累屿妹妹了。”

赵氏很佩服林矢箬这擅长装傻又很聪明的劲,“你自是无辜的,那个林十八,应该被那晚的雨给冲走。真是晦气,还让她被伏小将军的马车给送了回来。”

听到这,林矢箬脸上闪出一丝不快。

北苑这边,矢屿一直在想姜温绣的话。

姜温绣自称是她的姨母,她心里其实也是半信半疑。

万一她的话三分真七分假呢。

矢屿最近思绪繁多,落落叫她,她也听不到,“屿姐儿最近有心事了。”

落落拿来一件圆肩白纱双面裙,“这双面裙是夫人给的,说是再过些日子等老爷回来了,夫人要带着府中三位姑娘去陆府。”

“陆府?”矢屿仔细想了半天,“可是陆文府?夫人是不是打算把陆文府的独女陆采薇说给大哥?”

“应该是,这些日子夫人一直都在采买说亲时的六礼,都备了好些在库房,就等着老爷回来挑日子呢。”

矢屿纳闷道,“可是陆家我记得以前就说过,虽是有两个嫡子,但是陆夫人好像没打算把采薇姐姐嫁出去,是要给她再招婿呢。”

“可能陆夫人,还有别的打算?”

矢屿摇摇头,这些大人的弯弯绕绕她也不懂,“落姐姐,明日你陪我去一趟渡山口。”

她再问,“落姐姐可知道,渡山附近是不是有一处尼姑庵?”

落落:“是,渡山的尼姑庵,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矢屿一笑,“没什么,渡山口的红枫到了这个季节甚是好看,咱们去看看吧。若是路上累了,就去尼姑庵讨碗水喝。”

第8章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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