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边打嘴仗边观察了一会儿，除去几个大概不经意间游荡至此上前凑热闹的路人“诡”，一直没见到邱狄莺的身影。

守株待兔也是个办法，但是来之前徐仝生是给了时限的，三天。

“要不，我去套套话吧。”于大顶不大坐得住了，琢磨着要主动出击。

刚迈出一只脚去，就让翁华亭给扯了回来，“你干什么。”

“时不我待，只争朝夕！”于大顶豪迈仰着头，紧接着又凑近些低声道，“要套不出话，就套个人，如此这般，如此那般，大刑伺候，总能问出线索来。”

翁华亭不屑道：“就你？像个鹞子，不被套了就不错了！不记得你十二岁那年，在叶音山诡境里套僵尸，结果被反封在古尸壳子里，我在悬崖老屋找着你的时候，你都被锁在棺材里十几天了，眼睛差点儿没哭瞎喽！”

于大顶最烦翁华亭揭短这点，话总是好说不好听，打小认识就这点不好，一言不合就给你举例几年前十几年前的糗事，而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丝瓜瓤子都能翻掏个遍，实在烦死。

“你也说了是梦里，别说十几天，锁我十几年我也不怕啊，我那是骤然见光熏了眼睛而已，”于大顶讪讪，“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来，你给说个行的。”

翁华亭蹙眉仔细思忖了一番，幽幽道：“莫不如……”

“啥？”于大顶伸长了脖子急问。

“我去套套话，套不出来，再套人。”

于大顶亮出拇指，“高！比我的主意高明多了！”

“你在这儿老实待着！”翁华亭点点脚下，仍提着那包来路不明的肉出去了。

走了一段，逶迤而至肉摊前，那七位或站或蹲的摊主仍然麻木排在案板后头，面目模糊。

翁华亭将手中纸包放在案板上，清了清嗓子。

一片安静，没人先说话。

翁华亭只好自己起头，“刚刚哪位卖我这肉的？”

左边数第三个身形高大些的往前迈了半步。

“这肉斤两不对吧？你们做生意不讲究个童叟无欺吗？”

七个人都侧头“看”着他说话，看不清五官就分不清情绪，只能依照情状来看，似乎都很疑惑，像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找回来说斤两不对的顾客。

搭话那人迟疑着说：“那……你要怎么办？”

“我也不是不讲道理，你现在称给我看，看看是咱们谁的称数不准。”翁华亭说。

那人干脆道：“没称。”

“这儿没称还是家里没称？”翁华亭那带妆的眉眼里浸满诱骗，“要不我和你回家去取？”

那人又道：“没有。”

油盐不进啊，翁华亭觉得这分明就是推诿，“没什么？”

那人顿了顿，语气里竟然带了丝茫然，“没称，也没家。”

“那……”翁华亭正要说话，太阳穴处突然跳了跳，余光就见于大顶猫着腰，不知道什么时候猴子似的窜到了肉摊后侧，手里展着他的衬衫，忽闪着就要去扑最边上那个个头矮小的摊主。

“那个那个那个……”翁华亭心里恨得慌，又不得不配合，眼见于大顶靠的越来越近，他千钧之下只得使尽洪荒之力猛一拍案板，“听我说！”

说是来不及了，他没想自己手劲太大，案板居然配合着裂开了一条缝隙。

那七个摊主都怔愣的伸头去看。

缝隙蜿蜒不止，“咔”的一声，居然断裂开，整个案板顷刻之间折成两段，向左右坍塌而下。

案板底下漏出一个蜷缩的女人身形。

翁华亭白光电闪之间推测这女人很可能就是失踪的邱狄莺……

阿呀呀，可他二舅姥姥的来不及了！

趁着案板断裂的一瞬间，于大顶居然用衬衫兜头套住了最靠边的那个摊主脑袋，勒住对方颈部拽倒了就往后拖。

一切几乎同时发生，不过毫秒之间。

其余六个摊主确实没有反应过来。

翁华亭那口气还没顺过来，眼瞅着于大顶急退十余步就要躲进枯木林，谁想到被拽倒的那个摊主突然原地打了个旋儿，两只手臂陡然伸长了就来扼于大顶的脖子。

那双手十指斑驳，甲缘乌紫参差。

于大顶垂头，眸子里闪过一丝寒光，后腰拔出刀鞘来，利刃朝着对方手腕就狠狠削过去！

那边有了打斗声响，其余六个摊主闻声也回过头去，还没观清形势，便一齐朝于大顶那边扑了过去。

翁华亭大骂了一声“蠢货”，弯腰把邱狄莺扛在肩上，大步也往那边跑。

于大顶衣领上挂着两只断手，还不依不饶的撕扯不掉，另六个摊主也已经赶到，连同地上爬起来那个，一拥而上，叠罗汉一般将于大顶压在下头。

最靠近他那一个摊主，朦胧的一张头面上陷出一个漩涡状的黑洞，瞧那意思，分明是要来吞他，又有些无从下口。

感觉业务有些生疏。

于大顶握刀往里一插，刀连同握刀的那只手臂，就都被吸进了黑洞里。

“干吶！”于大顶只感觉半截胳膊又冷又潮，里头吸力拧着劲儿的拽，肩膀关节处已经开始出现裂痛，再这么下去，保不齐半条胳膊就要不保了。

外围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翁华亭也看不清于大顶被压在里面是死是活，他跑到近前时只隐隐听到于大顶嘶哑又愤怒的骂了一句脏话。

手里又没有得用的工具，翁华亭深吸一口气，只能先丢下邱狄莺，准备撸着袖子亲自往上冲。

邱狄莺落地一滚，后背碾过碎石，忽然响起一声哀泣。

翁华亭还当她苏醒了，也没多想，脚步才抬起来，忽然又顿住——那一声哀泣竟然连绵成了一片哽咽哀鸣，声音嘈杂又不分明，但声声如诉，夹杂些尖声秽骂，全是从一处而来。

翁华亭脑中忽然想到了什么，快速蹲身到邱狄莺身旁，扳着她的肩膀一掀，让她趴伏在地上，嘴里道了声“得罪”，便握住她的后衣领向下猛的一扽！

外衣被撕碎大半，只剩里面半透明的白色内衣拓在线条优美的后背上。

只是背上风景并不迷人。

“一、二、三、四、五、六、七……”

内衣下是影影绰绰七张扭曲狰狞的“脸”，像是被粗线缝在了背上面。

一旦透出气来，那七张脸便更加活跃了，争相恐后的诉说着内心怨怼，说急了还要彼此倾轧对骂几句，声音全都挤在一起，就像饮料瓶口塞着的线团，反而一句都分辨不清楚了…….

这完全验证了翁华亭刚刚的猜想。

他将邱狄莺的外衣拉起来，盖住那七张脸孔，大概是没了光线，里面的声音渐次小了些。

“隋怀玉！你别挣扎了，就让他们吞了你吧！”翁华亭站在外围大喊。

半晌里头传出一声不甚清晰的嘶吼：“翁华亭，不许叫我这个……名字……”

翁华亭心里一梗，也懒得和他在此刻计较，绕着包围圈找了个缝隙大的位置。

“这位邱小姐是七世怨种，你自己想想，除了上次那个办法，还有什……”

“行了别说了……我知道了……”

随即里头猛响起一声“干！”

于大顶不再挣扎，身上卸了劲儿，眼前瞬间全黑了。

一个个摊主就像咬尾的鱼，一个吞一个，很快全都消失了。

翁华亭看了眼地上的邱狄莺，还没来得及感叹，就跟着化为了一片雾霭。

……

再睁开眼睛，先闻到了一阵骚臭。

于大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拍着床板骂道：“怨种，怨种，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大怨种！”

屋子另一边传来一个声音，“我劝你先从那床被子里起来。”

于大顶闭上嘴，低头嗅了嗅，闻到一脑瓤子的陈年积垢味道，一下从床铺上跌下来，脚腕挨地传来一阵剧痛，“这什么味道这么横？”

翁华亭尽可能贴着墙根儿，呼吸也放到最小剂量，“这屋是寡妇陈二妹公爹的屋子，老人家出工摔塌了腰，瘫痪二十年，几天前才过身，喏，就是你睡的这一副铺盖。”

于大顶踉跄着站起来，默默环视了一圈……木皮房子，像是个山区里的村寨，瞧着闭塞的很，除了床架子，连张桌子都没有，就靠墙一个瘸腿矮凳子，满屋里一寸一缕都透着个大写的“穷”字。

于大顶忽然不说话了，沉默了很久，才问：“这陈二妹就是邱狄莺吗？”

翁华亭说：“不知道，我得守着你，听来的也有限。”

门外响起窸窣脚步声，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到门口，向里面望了一眼，见于大顶已经醒了，便没有往屋子里迈，避嫌的站在门槛外头，搓手局促道：“先生，你醒来了，药、药我煎上了，一会儿你喝一点，我们这里，就这条件。”

翁华亭仗着陈二妹看不见自己，也听不见自己说话，幽幽的充当画外音，“你是滑下了山涧，被陈二妹救回来的，睡前你跟她说，你是为了她的事来的，所以医药钱要她出，她采半个月的菌子才卖一块五，又和人借了两块钱，才给你买齐了药。”

于大顶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干嘛来的，只想着陈二妹穷是真穷啊，忽然转念一惊，“孤男寡女，难不成我和陈二妹要有一段孽缘？”

翁华亭一耸肩，“那你倒是想多了，陈二妹自丈夫去世后就一直住娘家哥哥家里的柴棚，只是白天来伺候公爹，现如今你在他眼里估摸着跟公爹也差不了太多。”

陈二妹久不见于大顶出声，心里愈发忐忑，手握得死紧，惶恐不安的问：“先生，你说得信？”

“信？”于大顶回过神儿，往自己身上摸了摸，还真摸到一个信封，便朝陈二妹递过去。

陈二妹没接，“我不识字，先生忘了吗？”

“没忘。”于大顶展开信，不过才看了一眼，就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