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牛角等人在东黑山休养生息，厉兵秣马，整军待战。褚燕离开之前曾与众将约定，自己若一个月之后不能回到黑山，便是遭遇了不测，届时是攻是退，凭渠帅定夺。

四月末，距离褚燕约定之日还有十日左右。左校、青牛角等人已经安耐不住了。杜长虽极力安抚众人情绪，但自己其实也在担心褚燕四人的安危。

时间到了五月初一，天上无月，夜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九龙寨外的巡逻士卒踏着碎石土路谨慎前行，忽然发现了几个人影一闪而过。巡逻士卒不敢怠慢，偷偷靠近探查情况，结果，对面反倒开口说话了：“不要怕，自己人，我是你们的左将军褚燕。”

巡逻士卒中带队的伍长曾经见过褚燕，移来火把仔细看清来人的面庞后，发现确实是褚燕，便赶忙上前行礼。褚燕有些赶时间似的搀起伍长：“快带我去见渠帅。”

来到寨内，张牛角带领众将一起来迎接褚燕。只见褚燕灰头土脸，身后的萧云三人也是破衣烂衫，心下一惊：“褚兄弟，你们受伤了吗？快快叫来军医！还有，摆上酒水，准备给褚兄弟接风洗尘！”

褚燕连忙摆手道：“渠帅不用担心，我等并未受伤，只是这黑山道路崎岖、草木丛生，行山路时偶有剐蹭，无甚大碍。接风之事可以稍后再说，现在我有大事要禀报渠帅。”www.zuye.org 石头小说网

张牛角拉着褚燕坐在大堂上，递过去了一碗茶水，这才问道：“兄弟此行可还顺利？”

褚燕嘴里含着茶水尚未下咽，一旁的萧云笑着先道：“顺利，岂止顺利？简直跟喝凉水一样顺利！”

众人疑惑不已，都在怀疑萧云是否在故意说笑。这时，褚燕也笑着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我们没有费多大力气，就完成了这次西行的任务。现在我已与西黑山的盗贼们约好，五月初五，端阳之日，东西黑山一起发兵，攻打壶口关！今日已是初一，时间不多了，紧赶慢赶，总算是没有耽误大事。渠帅请速速整顿兵马，准备起兵吧！”

众人大喜，举手相庆。眭固好奇地问道：“褚将军，你们四人究竟是怎样完成这项艰巨无比之事的呢？为何说比喝凉水还容易？另外，你们四个都回来了，那谁去统带西黑山的兵马呢？”

褚燕既然已经将约定攻关之事说出来了，便不再那么急切了，向众人娓娓道来，讲述这次西行之事。

褚燕过了壶口关的第三天，正漫无目的地在群山中搜寻盗贼的痕迹，忽然遇到了一伙大部队。这伙人足足约有五六千人，褚燕等人又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在西黑山能遇见这么多成建制的盗贼，肯定是大势力了，省的自己再翻山越岭去挨个游说小盗匪了。害怕的是，来者人多势众，自己这里总共只有四人，褚燕即使有通天彻地之能、死鱼说活的辩才，此时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说服这五六千人。褚燕本想积少成多，先从小股盗贼收服开始，积累的多了，再来寻找大股势力的盗匪。没想到刚一进山就遇见了大军，只好让褚燕哭笑不得。

等到大军走的近些了，褚燕就更绝望地发现，这些人马居然打的是官军旗帜！褚燕再厉害，也不可能说服官军打自己人吧？不过，褚燕仔细一瞧，事情好像不是那么简单。这些官军衣甲不整，甚至没有统一的军服。武器低劣，行伍不齐，且只有少数十几个是骑兵，其余全是步兵，这在产马地并州来说甚是稀奇。一支正规的五六千人官军，光是将军的亲兵骑马，也不止这点儿骑兵吧？

正在褚燕疑惑不已间，目力极好的萧云激动地冲褚燕喊道：“燕哥！你瞧骑在马上的那人是谁？”

褚燕揉揉眼睛，眯缝着眼努力观瞧，看见为首的那几人身穿大汉军服，披着大红披风，有人拿枪，有人佩剑，更有一个夸张的握着流星锤。再细瞧佩剑的那位将军，长的眉清目秀，玉立身长。拿枪的那位挺着腰板故作老态，实际稚气未脱。拿流星锤的那个贼眉鼠眼，捋着八字胡左顾右盼，好似一个假扮汉军的江湖术士。

“这不就是王当、孙轻和卞喜吗？”褚燕惊喜道。

韩伯、韩仲闻言也是又惊又喜，待到褚燕确认那三人不是被威胁，而是确实领着这支军队在行军，这才放心地跳了出来，当道大喊：“王贤弟！孙小弟！卞老五！”

这三人被突然跳出来的褚燕吓了一跳，慌忙勒住马头，卞喜还装模作样地喝问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褚燕指着卞喜：“卞老五，你不认得你燕大哥了？”

这时众人才镇定下来，看清了褚燕模样，惊喜不已。王、孙、卞三人赶紧下马来见褚燕，激动地拥抱在一起，庆幸互相还都活着之后，少不得要问清楚这究竟怎么回事。王当吩咐孙轻让大军原地休整，微笑地拉着褚燕等人在路旁坐下，讲述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自王当、孙轻、卞喜离开并州刺史张懿亲领的官军队伍之后，准备向东回黑山寻找兄弟们的踪迹。后来在屯留县听说西黑山盗匪丛生，寻常百姓几乎不敢独自前往，若要过黑山，必须要等到有官军经过的时候，百姓随同军队才敢过黑山。卞喜、孙轻又在战场上捡了不少财宝，如果就这么贸然向东，无异于是羊入虎口。三人盘算着究竟该怎么办时，王当一瞧孙轻、卞喜身上穿的汉军衣服，计上心来。王当提议，三人散尽财物，招募当地的流民、游侠儿，再去扯些红布当做披风，假冒官兵通过西黑山。

孙轻自然赞同自家少爷的提议，可卞喜却愁眉苦脸了，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金银财宝，还没捂热乎就要离开自己了，很是舍不得。王当好言相劝、连蒙带拐地安慰卞喜，说如果以后还能回到常山，就让自己的县尉父亲加配偿还卞喜的损失，这才勉强让卞喜掏出了怀里的宝物，执行这个计策。

三人分头行动，王当在县城内招募人手，卞喜去郊外搜寻游侠、义士，孙轻去筹备衣物、兵器。事情还算比较顺利，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不少人应征前来加入王当。

可是守财奴卞喜去了郊外之后，就开始在心里打小算盘了：“让我花钱给你们招兵，还说什么将来回常山加倍补偿？鬼才信你！我们还有可能回常山吗？隔着十万八千里，估计还没到常山，你这小白脸就又得被那个羌人小娘们给掳回去了吧？啊对了，你既然想要兵马，去找那小娘们要呗？干嘛花老子的钱？怕被说吃软饭呐？这有啥丢脸的？老子我想吃软饭都没机会呢！身在福中不知福，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哼。”

卞喜自言自语着在郊外闲逛：“我有这些财宝，老老实实地就在并州当个富家翁多好？买上一大片良田，再买好几头比青牛角还壮的耕牛，养条大狗，谁欺负我就让大狗咬谁。啊对，一定要再娶上个貌美如花的大姑娘，不行，得两个，一个给我暖床，一个给我做饭......嘿嘿嘿......这多好？非要费劲巴拉地过黑山再去找他们，那些家伙估计早都死了。不是我卞喜无情无义，这结拜兄弟呀，也就是一时的意气用事，没必要那么当真。这世上，亲兄弟之间还你争我抢、明争暗斗的，何况毫无血缘的结义兄弟？”

卞喜指着天上飞过的一只叽叽喳喳的麻雀，神经质似的边走边说：“你问我当初为什么要和他们结拜？小麻雀，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我从小没娘，爹又是个混蛋，无依无靠，当然是朋友越多越好了！结拜就结拜呗，又不用掏钱，被欺负的时候还能多几个帮衬的。你就是现在让我跟那几个黑山贼结拜我都乐意，这玩意儿，就是走个形式。”

卞喜又低下了头，望着地上石头：“我倒是挺欣赏褚燕的，他是好人，那几个常山人也都不欺负我，所以我平时也愿意跟他们走在一块儿。但是，但是现在不一样啊，他们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好不容易刚从鬼门关逃过一劫，那王小白脸和孙大傻子非要硬拉着我再回黑山，我干嘛放着大好的生活不过去找死啊？”

卞喜叹了一口气：“唉，还是那句话，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以后有缘分还能再见，没缘分的话，就各自安好吧。就是这个道理，我不能陪着那俩家伙回去送死，等到了黑山，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山贼万一找上门来，我到时候怎么死的估计都不知道。不行，我不能既花冤枉钱招人手又回去把自己搭进去，我得走了。有缘再会吧！”

卞喜朝着西边的屯留县城一拱手，便揣着还没花出去的财宝扭头向南边走了。

日头偏西，卞喜害怕被王当和孙轻发现自己开溜，故意绕了个大弯，准备先向南再向西，去上党郡治长子城买房置地当富翁去了。可这么一来，都到傍晚了，卞喜还没走到有人烟的地方，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

就在这时，从西北边走过来了一个推着小车的商贩慢慢朝这边走来了，车上是又红又圆的大枣，甚是诱人。卞喜咽了一下口水，从怀里掏出来几个铜钱，招呼着：“嘿！卖枣的！过来！”

“诶，来了。”小贩应声快步走了过来。

卞喜也不问价了，直接把铜钱塞到小贩的手里，就去抓枣吃。香脆可口的大枣被牙齿咬开时，发出“咔嚓”的一响，如同玉璧破碎、明珠落地之声，卞喜整个人都陶醉了。饿了一整天，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卞喜开始狼吞虎咽了起来。

那小贩看到卞喜这副模样，嘿嘿的笑着：“饿一天了吧？慢点吃，别噎着。”

小贩刚说完，卞喜一下子表情凝滞了，扔下了手里的枣，双手掐着脖子，表情无比痛苦。小贩赶紧上前，用手掌朝着卞喜的后背用力一拍，卞喜直接被拍倒在地，卡着喉咙的枣核也飞出去了好几尺远。卞喜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憋得脸红脖子粗的，险些要了命。

小贩好心地给他递过去了水壶，让卞喜顺顺气。过了一会儿，卞喜有气无力地道谢着：“多，多谢救命之恩。”

小贩把手一挥，大方地说道：“有什么谢的，举手之劳罢了，以后呀，吃枣可得小心点。哈哈哈。”

见卞喜缓过来了之后，小贩又抓过来了一把枣子，问：“还吃吗？”

卞喜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吃，不过这次我得慢慢吃了，真是嚇死个人嘞。”

小贩嘿嘿一笑，递过去了手里的枣，随后问道：“敢问，去往冀州的路怎么走啊？”

卞喜指了一下东边偏南的地方：“沿着这条路一直向东南，到了一个叫黑山的地方，翻过那座山就到冀州的魏郡了。”

小贩拱手道谢。卞喜好奇地问：“你去冀州干嘛？那边的枣卖的贵吗？黑山上到处都是山贼土匪，你一个人去不怕被杀了？”

小贩很有自信地说：“那些小盗贼不是我的对手，我不怕。”

卞喜把嘴一撇：“少说大话了，就凭你一个人？估计你刚见到强人，就得尿裤子了吧？”

这小贩眉头紧皱，脸色很难看地回道：“你小瞧我？”

卞喜把二郎腿一翘，满不在乎地说：“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牛皮吹的通天响，事到临头懊悔迟。想在我卞半仙面前演戏的人，根本就是班门弄斧。”

那小贩忽地站起身来，拧着头对卞喜道：“好，既然你不信，我就让你瞧瞧我究竟是不是说大话！哼。”

说罢，那小贩左看右看，看见了一块大青石，迈步朝青石走去，挽起衣袖，扎下马步，撩开下摆，双手环抱大石。卞喜一边啃着手里的枣子，一边看戏。只见小贩双腿发力，两臂使劲，血脉喷张，头上青筋暴起，两只大手犹如虎爪发功，十指紧扣，昂首挺腰。那大青石竟缓缓挪动了起来！再然后，小贩一声大喝“嗐！”起膝直腿，扬臂举石，竟生生地将大青石高举过头，然后迈开双腿，一步一步地缓缓向卞喜走来。

卞喜的二郎腿慢慢地放了下来，吊儿郎当的表情一扫而光，目瞪口呆地看着小贩举着足有两三百斤的大石头往自己这边走来，那身影，在夕阳的斜照下，犹如一尊大力神佛，威严无比。

最后，在距离卞喜的脚前几寸的距离放下了大青石，“咚！”地一声响，卞喜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手里捏着的枣子啪嗒掉到了裤裆上，半晌才回过神来。

那小贩喘着气，朝卞喜一挑下巴：“怎么样？我究竟是不是说大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