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地界，纵然是医师也不敢往里深入，只能在外围找了两个还算是轻症的病人查看，是一对小夫妻，前日才被送进来。

一群人走到檐下，他们仍旧无知无觉的相互依靠着，医师上前轻拍了拍男人的后背，虽然隔着棉手套，但还是感觉手下的触感有些异样，像是有什么在那层薄薄的棉麻布料下肿胀，被一拍后便如炸裂的水球般流淌了开来。

只是一个简单模糊的触觉，就已经足够人脊背发毛的了。

等到病患怔松迟缓转过头，医师直接被吓得后退一步，原因无他，那张脸发烧涨红的不似人色，还有着数块狰狞肿胀水泡，有的水泡被抓挠破了，就留下一块块的溃烂红肉，大如半拳，小如铜钱。

就连眼球也是浑浊的，眼角黄白不知是挂着泪水还是脓液，只是一眼，就让人恍若坠入地狱。

谁敢想象呢？这还仅仅是面上，被衣料掩盖的身体又该是何样的狼狈可怖，联系到自己方才手下的触感，医师已经有些作呕的冲动。

在场的莫说是医师府君，就连常年上阵杀敌的陆斯年都禁不住皱了眉头。

前朝至今逾百年未有大灾大疫，但并不妨碍他在书中了解过鼠疫:

“街坊间小儿为之绝影，有棺、无棺，九门计数已二十余万，人鬼错杂，日暮人不敢行。”

陆斯年的目光越过男人不堪入目的面容看向他怀里的女人，许是妻子吧，现在已经看不出面容了，分不清是腐烂还是脓包破烂后的溃败，入目便是一片猩红黄白，有的地方已经露了森然白骨，显然是已死了。

只不过那男人仍紧紧抱着她，像是恍然不觉她的死亡，又或者只是知晓他的将来也不过是如此，看得人在恐怖之余又说不出的悲楚。

“可以……等我死了……再一起烧掉吗？”男人的声音嘶哑不堪，说到有的字音时更是只剩气音，他似乎以为他们是来收尸焚烧的。

“不会很久……”他抱着那具面容腐朽的尸体做不出下跪磕头的动作，只能朝他们的方向悲哀的垂下头颅不停乞求。

这次赈灾派来的医师多是五十左右经验丰富的，也有些胆子大自请跟来的年轻医师或是学徒，但到了这种情形，无论经验与否，除了沉默，他们说不出别的话。

说我们是来治病的？

治谁呢？治已死之人，还是治眼前这个未死盼死之人？

治得了吗？看着这漫长昏暗长街上连哀嚎恸哭都静默了的人群，他们横七竖八的倒着，也顾不得地上是否泥泞，只是麻木的等死。

他们连来晚了这种话都无法说出口，因为大灾在前，纵然他们来得早，能改变什么吗？

陆斯年目光在男人和腐尸的面上逡巡一番过后，沉默的离开了檐下，见状府君和医师们也只能跟上。

一心向死之人，救不得，也救不了。

这整整一个坊的病患，真的能救下来的又能有几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