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离翦四个人，一时到了江州西南的绮沙湖一带。江州一带河湖遍布，山地和丘陵交杂，地形复杂，湖泽夹杂树丛，荆棘伴随洼地，叫人十分头疼。

然而，却在一处湖边树丛之侧，发现了一个人蜷缩在此，面目微显灰白，早已气绝。

叔离翦过来，将此人的脸孔翻了过来，却是一呆，这不是鲁绡吗？

一时，叔离翦看看刘勘，刘勘在他脸上摸索几下，确信不是人皮面罩，一时沉吟道:‘这鲁绡难道死了？死在了这绮沙湖？“叔离翦也觉得不可思议，说道:’如果他真的死了，可是便宜了慕容剑蠡。”

刘勘看了看这死者身上，却是没什么东西，只有三五两碎银，一件玉佩，却都没丢。

叔离翦看罢，说道:‘这个凶手，根本没动财物，看来是只为杀人。“

刘勘说道:‘何人能够杀死鲁绡？难道是慕容剑蠡到了？“

叔离翦说道:‘这个死者，身上却是如此干净，没什么赘余之物，却也符合赤桀堂的身份。他们兄弟专门搜集他人信息，自己身上的东西肯定是越少越好，以隐藏身份。“

刘勘点头:‘如果他真是鲁绡，这事还真麻烦了，也许慕容剑蠡杀人之事的证据，会长埋地下。“

叔离翦说道:‘那就要确认，这个人到底是不是鲁绡？’

刘勘摇头叹息:‘赤桀堂早已瓦解，门人失散，到哪去找证人证实此人？就算可以找到赤桀堂残存弟子，但是如果此人真是鲁绡的替身，也没几个人知道，哎。“

叔离翦说道:‘难道，那天我们见到的所谓鲁绡，也是他的替身？“

刘勘摇头:‘这事不可想象，那天我们也只和鲁绡匆匆一面，相谈不过一小会儿，时间太短，这种替身可以做到以假乱真，外人看来毫无破绽，谈吐举止也都模仿的惟妙惟肖，几乎可以和本人十九相同。“

叔离翦说道:‘如此一来，还真是难辨真伪，这鲁绡若有替身，那真是麻烦，他如今倒在这里，也不知是谁，哎，愁人。赤桀堂秘密啊，不知散播出去多少，危害多大。‘

刘勘说道:“赤桀堂都知道慕容剑蠡杀死亲妹和虞维庆的证据，可见当年力度之大，搜集信息之广泛，所钻研的人物无所不包，精熟各路人马的动向，连巴东一带萧氏族人的去向信息，都可以知道，可见是何等庞大的一个情报系统，哎，叫人咋舌。‘

叔离翦说道:‘赤桀堂帮着宇文直这种王侯公卿，打造非法禁用之物，简直胆大包天。’

刘勘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赤桀堂如此做法，只能说明，这身后有着一条庞大利益链，暴利自然催生了这种极度危险的行当，可惜啊。“

几个人草草埋葬了这人，一时朝东回转。

在一处草塘边，却是看到了两人，正是慕亦侬和莫寄绪。

莫寄绪说道:‘姐，你这是去哪啊，你能去哪啊？‘

慕亦侬喝道:‘你少管闲事，这与你何关？‘莫寄绪说道:’姐，别任性，这时候去找你宫里的人，也不合时宜，他们人多，不好办。“

慕亦侬淡淡摇头:‘你这个胆小鬼，嘴上说喜欢我，但是为我做点事，总是拖拖拉拉，磨磨蹭蹭，唧唧歪歪，说什么为我可以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其实都是骗人的，骗人的。“

莫寄绪脸一红:‘姐，不是我不尽力，而是他们人手多，武功也不低。我也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哪里能够抵挡那么多双手？我莫寄绪无能，为父报仇无望，现在无家可归，只有姐你可以收留我。“

慕亦侬冷冷看着他，说道:‘你还有什么用，告诉我？“

莫寄绪说道:‘我可以保你周全，真的，没有谁敢侵犯你。“

慕亦侬一时闻言，陡然想起了死去的甘紫象，似乎他也说过这种话，甜言蜜语一大堆，作为铺垫，那时候，慕亦侬都一清二楚，这甘紫象一来说这些海誓山盟的话，下一步就是要搂着她求欢，索取回报，那再下一步就是欢爱一番，床笫之事接踵而来。

慕亦侬忽然心生一阵莫名的厌恶，喝道:‘你想做什么，当我不知道。“

莫寄绪迟疑道:‘我没想做什么，我只想保护你，保护你周全。‘

慕亦侬心情很糟:‘我周全有甚用？我已经没了掌门人的位置，我成了孤家寡人，在江湖上漂泊，被我的二妹郁微阑夺了掌门人大位，纵有周全之身，拿来何用？“

莫寄绪劝解道:‘你可以和她讲和，重归于好啊？或者，你们起码关系不要太僵。’

慕亦侬斜眼看了一下莫寄绪，说道:‘你当我是你啊，心多大啊，你们天襄门可以这么忽视这种隔阂，昨晚上两人又打又杀，第二天就可以和好如初？“

莫寄绪却也沉闷了一下，说道:‘我们天襄门的事，却也天下皆知，门内争斗激烈，此起彼伏，前不久还是这三叔高廷飞，杀了二叔薛廷坚，这种事我见多了，也没什么新鲜的。“

慕亦侬撇撇嘴:‘我不是你，我银阙宫也不是天襄门，可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啊，你就是个草包，也不知道怎么就长到了这么大，哎，可叹啊，可叹，天襄门少主，如此作为，叫人着实感慨。’

莫寄绪被她无端一顿数落，倒也没怎么动怒，说道:‘姐，你看得透，说就说吧，天襄门早就是武林笑话，也不差这一句半句的讽刺，我都习惯了。但是，我的事和你不同，我现在才真是无家可归，我伤了修云慧，得罪了千姝宫，赣州总坛我都不敢回。你不同，你的妹妹也不是全然不通情理，还可以与你有缓冲的机会，我呢，我举目四望，天下无亲，皆是荒凉，有何指望呢？“

慕亦侬刚才一顿数落，口出恶言，此时心情倒也舒坦一些，看了看可怜巴巴的莫寄绪，一时哭笑不得，说道:‘你别这在装可怜啊，我不受。嗯，你这都是自找的，与我无关。你无端伤了修云慧，也是你自己所为，自己承受吧。“

莫寄绪叹道:‘姐，你还可以回高丽，或者与郁微阑讲和，而我真是的走投无路。’

慕亦侬心情刚刚好转，但是随即又听到高丽二字，立时脸色大变，叱道:‘你听谁的，听谁说的，说我是高丽人，你听谁说的？’

莫寄绪战战兢兢，退了三步，才道:“银阙宫都这么说，不仅如此，他们还说，若不是你师祖成全，也不会由你坐到了掌门位上，我只是随处偷听到的。”

慕亦侬心情一下子跌到了冰点，确实，师祖把她从高丽王宫抱回来，说到底，只是为了报复高丽王族那个负心人，可是，这样一来，慕亦侬成了最大的牺牲品。唯一的幸运，就是师祖看到了慕亦侬和自己心性相若，脾气禀赋很相似，所以甘愿扶持她成为第三代掌门人，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是话说回来，事到如今，慕亦侬也看懂了，师祖纵然要慕亦侬当上了掌门人，但是也把郁微阑扶持成了二宫主，还有这甄婆婆协助，对大宫主职位的控制，却也无形中生成，这就是昔日师祖所留下的最大杀招，如果大宫主出现了亲近高丽的举动，则可以由二宫主带人，合力诛杀，绝不迟疑。

慕亦侬一阵心灰意冷，这种心思，这种盘算，这种勾心斗角，慕亦侬很不习惯。她重用和亲近甘紫象，甘愿委身于他，也是看中了甘紫象的权谋，看中了他的做派，他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为所欲为，去做慕亦侬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这即是他们合作的最佳理由。

多年过去了，慕亦侬都过了三十岁，突然觉得自己好冷清，好孤独，甘紫象也被自己杀了，风刀也没了，掌门人也做不了了，自己孤身一人漂泊在此，一时心中悲怆油然而生，眼圈微红。

莫寄绪说道:‘姐，你似乎想到了伤心事？“

慕亦侬冷冷说道:‘我没有，只是忽然风大，迷了眼睛。‘

莫寄绪劝道:‘姐，这种时候，不管是高丽人还是突厥人，有个依靠，总比没有要好。“

慕亦侬说道:‘你不懂，高丽人未必容我，未必容得下我，高丽善战，勇武不凡，我这个失宠多年的外人，漂泊江湖，他们岂能随意收容？若在当初我手握风刀之时，尚有筹码和他们一谈，但是风刀没了，也就没了合作的基础，还怎么谈？一上来就直陈，我是高丽王族之女，谁认啊，岂不是自取其辱。“

莫寄绪说道:‘高丽人现在，多半知道你的身世，他们可以通过查族谱，找到你的原名，也可以通过其他手段查访到你的，你迟早要回高丽的，这地方已成伤心之地，何必留恋？“

慕亦侬一时六神无主，嘟囔道:‘这地方已成伤心之地，何必留恋？呵呵，你知道什么是伤心吗，你未必知道，你未必理解，何为伤心？何为留恋？“

莫寄绪说道:‘我是不理解，我也没法理解，你做过大宫主，见过的世面比我多千倍百倍，所谋划的事情也比我要高瞻远瞩，我不过是个少主，有名无实的很，都是过去的事了。‘

慕亦侬淡淡颔首:‘你这点自知之明，倒也是有的。哎，想回高丽，也不急在一时，现在回去，也徒然遭人奚落，不比在江湖上任人评说好多少。江湖上的唾沫星横飞，口诛笔伐，我已腻了。“

莫寄绪说道:‘江湖中人喜欢嚼舌根，说那些无聊的话，你何必当真？“

慕亦侬淡淡摇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我算是懂了。我甚至怀疑，那些话，那些无聊的话，全都是老二指使人散播出去的，或者有人恶意挑唆，这就是离间计。“

莫寄绪点头:‘我不想和你厮守终生，我没那么奢望，我只是想保护你，仅此而已。“

慕亦侬一时气乐了:‘你保护我？你不叫我保护你就好了。‘

莫寄绪红脸说道:‘姐，你说得对，我笨手笨脚的，不怎么伶俐，也有点呆，叫你受罪了。‘

慕亦侬一时心情转佳，说道:‘你这份傻气，却也可嘉，可圈可点。哎，可惜了。‘

莫寄绪说道:‘可惜什么？“慕亦侬说道:‘甘紫象若有你几分温顺，几分质朴，或许他也不会死。“莫寄绪没敢接口，慕亦侬心情嬗变，宛如过山车一般的心情起落，可是叫莫寄绪早已领略到了。

慕亦侬想起了那时候，甘紫象破解了地图秘密，独自赶往舟山，在岛屿之侧，海水之下暗穴中寻得风刀下落。慕亦侬最终捷足先登，夺下风刀，大开杀戒，甘紫象都难以幸免。

当初，慕亦侬携带风刀逃走后，心情冷静下来后，也对自己杀死甘紫象略带愧疚悔恨。但是，自打知道，甘紫象暗通应秋，和她有露水之缘，暗通款曲，可谓是气得慕亦侬无法安睡，感觉被这个负心人骗的好苦，还以为他是心腹，其实他是个贪得无厌的馋猫。如此一来，也对杀死甘紫象的愧疚，与日俱减。最后，也渐渐忘却，渐渐不再想起此事，风刀已经没了，舟山之事也该忘却了。

在风刀面前，没什么绝对的信任，绝对的亲信，绝对的放任。慕亦侬暗中尾随甘紫象，才出现了捷足先登的事情，才有了后来舟山发生的惨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慕亦侬从那时候起，开始变得冷漠，不信任任何人，只靠自己。

莫寄绪突然靠向了慕亦侬，慕亦侬也知道，这个少主有名无实，其实也对自己有点迷恋，所以甘心追随，这就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看到了一个绝美器物，就此迷恋痴缠，没什么区别。

慕亦侬说道:‘你的家事，都处理完了？“

莫寄绪说道:‘没什么家事，父母都没了，哎，无家可归。“

慕亦侬说道:‘不是我打击你，你要晓得，你的父亲，当年确实联合夏漱青，劳思诚，尹知义，童大钢和辛伯安几个人，根据赤桀堂提供的情报，到了巴东突袭萧圆肃族人五十余口，劫掠财物而后分之，这是江湖定论。所以，人家萧氏族人，也就是风谲，找六个人报仇，却也在情理之中。“

莫寄绪叹道:‘这件事，我也略知风声，只不过我不敢提，也不敢宣之于口。三年前，我在无意中，听到了我爹和二叔谈话，二叔就质问我爹，当年巴东的事，究竟怎么回事，还有其他人参与吗？我爹当时极力否认，没承认当初巴东的祸事与他有关。二叔随即拿出了一件玛瑙饰品，说道这是宫廷之物，而当时南梁才有这种器物，问我爹这是从何而来的。我爹解释不清，只好随口敷衍。二叔当时，心情略显激动，问及此事是不是和老三相关？我爹摇头，只说这事没有三叔参与，只是几个熟人合力而为。二叔当时一阵沉默，随后说道，这事不可再谈了，就算是烂在肚子里，也不能说了，以免引起无谓的杀戮。萧氏族人一旦得知，那就是大举报复，天襄门危矣。当时我爹满口应承，二叔才把这事掀了过去，以后绝口不提。“

慕亦侬说道:‘那时候，你三叔高廷飞，和薛廷坚对峙，而薛廷坚死了，其中或许也和这桩秘闻有关，你或许也该知道点风声。‘

莫寄绪点头:‘当时，二叔决意召集人围攻千姝宫，联络了不少人，而其中就包括夏漱青，辛伯安，尹知义，童大钢，和劳思诚，这其中有没有二叔挟巴东之事相威逼的成分，殊不可知。三叔，似乎也听到了些许风声，于是也去质问二叔，两人发生了争吵，但是并未动手。随后，二叔在赶回衡阳的途中，在此和三叔发生争执，最终三叔失手，把二叔杀了，就是这样。“

慕亦侬说道:‘你二叔知道你爹，联合夏漱青几个人杀死巴东萧氏族人的旧闻，而你二叔又知道高廷飞暗通西梁萧赞的事，这下子算是捅了马蜂窝，你二叔就此死在了高廷飞手里，却又不冤。“

莫寄绪叹道:‘三叔暗通西梁萧赞，却也是我爹默许的，二叔若因此和三叔争执，谈条件，当筹码，那可就是藐视我爹了，哎，难怪，二叔会死。“

慕亦侬说道:‘天襄门的事，我在进入海州前，就以查的一清二楚，绝无纰漏。“

莫寄绪说道:‘啊，天襄门多年来，纷争都是不休，多少年了，无法遏制。别说是如今时候，就算是当年最辉煌的时候，那时候，可以与千姝宫分庭抗礼，也可以压制周围诸如巨衮帮，洞庭水帮，巴州红螺门，赣州鹰刀门和鄱阳流灵派，湘西排教，就算是如此辉煌一刻，但也是内斗频仍，也就是日渐衰落，无法崛起，直至被千姝宫压得喘不过气，逃过了罗霄山，到赣州立足，都是糊涂账啊，哎。“

慕亦侬说道:‘你爹对你倒是十分回护，也不叫你参与门派内的任何大小具体事务，也就叫你干净了许多，没沾染什么不良的记录，你就这样，在你爹的照看下，走到了今天。“

莫寄绪说道:‘其实，我也想帮我爹分忧，可是我爹不肯，我也没辙。‘

慕亦侬说道:‘你爹也许只是担心，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东窗事发，或许无可救药，所以也就没叫你参与太多，未免心狠，但也符合常理。“

莫寄绪叹道:‘天襄门如此，我也心痛，但也无可奈何，和千姝宫对抗那也只是一种奢望。“

慕亦侬说道:‘或许，这都是宿命，你门内恶斗，绵延至今，哎。‘

莫寄绪说道:‘比如这洞庭水帮，湘西排教，赣州鹰刀门，也都如此，不过能够稍微掩饰，但是就看那日六具尸体陈列在江陵之西的无墨道观，那几个门派来领取尸体的时候，都是宛如冷血，毫无知觉一般，我已隐约猜知，那巴东杀戮之事，或许那几个门派也都知道，所以没有人吵嚷着报仇，如此沉寂下去，哎，我还是太年轻了，啊，我糊涂，还和施三娘去理论，现在思之都觉得可笑。“

慕亦侬说道:‘你这样一来，却也赢得了好名声，意想不到啊。“

莫寄绪说道:‘但是，我杀了顾荥海，裘镇海，却也得罪了湘西排教，麻烦啊。‘

正在这时，慕亦侬耳朵一动:‘不好，有人来了，不少啊，看来是湘西排教的人来了，快撤。“

一时慕亦侬两人，快速越过了北侧的丛林，消失无踪。

叔离翦几个人闻得两人对话，才将这天襄门之事捋的清楚，原来其中竟有如此波折。

叔离翦当时接触到了高廷飞之事，和薛廷坚之死，也觉得其中迷雾重重，今日闻得，却才豁然开朗，其中的因由也叫人唏嘘，叫人感叹世事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