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住，听他说话的神情并不像在说谎，看上去乔治也不想要别的东西，除非他藏得实在太好了……总之一时半会海伦抓不住他的把柄，只能假装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海伦直接倒回枕头上，今晚和乔治的一番对话好像在做梦一样，她第一次和一个奴隶讲条件！明明他不久前还跪在自己脚边唯命是从。

“好吧，那就先这样吧。”她痛苦地望着天花板，“你可以走了——记住，不许走房门，你只能从窗户走！”

“我会的。”他起身走之前，还附身帮她掖了掖被角，又一次对上海伦的目光，楚楚可怜。

乔治沉默了一秒。

海伦在这时又小声念叨了一句。

“混淆视听。”

她不能判断这个咒语有没有生效，因为乔治依旧盯着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好像是中了嘛……就在她想试着再说下一句命令试试乔治的时候，他说话了。

“别拿这种小把戏对付我。”

海伦马上闭上眼装睡。

她听到乔治默默离开的动静后，委屈得差点把被子踹开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乔治竟然乖乖“履行”他作为奴隶的“义务”，去了角斗场，在三百多个奴隶中间混得还算不错。海伦一开始真是怕了他了，藏在观众席里偷看。

别人大概觉得这是紧张刺激的比赛，只有海伦觉得乔治的奋力拼搏是装出来的，他看上去真的很讨厌溅开的鲜血和伤口，每次对手被伤到时他总是从地上爬起来站得远远的。

连侍女尼娜都看出了不对劲，她说：“这个角斗士还真是不一般。”

“啊？哪里？”海伦慌张地反问。

“他好像根本没有投入进去，也不怕丢了自己的命。”尼娜说。

“你看错了吧。”海伦心虚地替乔治掩饰，“我好几次看到他命悬一线呢。”

奴隶们的厮杀接近尾声时，场上的人浑身鲜血，认不出他们本来的面目。罗马人酷爱这样残忍血腥的场面，这样的场景反复提醒他们厮杀和搏斗带来的快乐，到最后时分，观众席上的起哄声、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

乔治躺在满是沙土的地面上吐了口嘴里的血沫，敏捷地朝边上打了个滚，他对手的长刀重重地插进地面，就在他刚才所在的位置。

“这也太狠了。”他盯着还在拼命把刀往外拔的角斗士，难以置信地嘟囔道。“海伦，你真是在要我的命啊。——老天。”

他被人从后头狠狠踹了一脚，猝不及防地摔回地面。乔治的手指在护腕里努力触碰到自己的魔杖，它就藏在自己手腕的位置，不过缠了厚厚的护腕没人发现。

“力松劲泄。”他把自己的武器拿起来正对着对手，确实是为魔杖瞄准找了个不错的角度。他还得努力关注自己的手不要像从前在魔法界那样一甩一甩的，很容易被人看出来。

在观众们看来，准备向乔治发起进攻的这个人突然没了气势，被身后刚解决另一个可怜奴隶的角斗士勒着脖子倒在了地上。

“场上剩下最后三个人了！比赛结束！”裁判席有人高喊。

乔治庆幸他们只是作为被买来的奴隶来到这里，如果是一无所有的战俘，就像在这里第一天遇到海伦时那样，他必须战斗到只剩他一人才算胜利。而今天作为不同奴隶主带自己的人来角斗，裁判方会按照名次分配赏金——第三名没有赏金，这样可以让奴隶主回家好好地用鞭子抽打那位捡回一条命的可怜人。

他低头查看自己胳膊上摔伤的痕迹，一瘸一拐地走向观众席，海伦带着侍女在那里等他。

“你——怎么样？”这还是自那晚他们谈完条件以后，海伦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

“还行。”话音刚落，乔治感觉自己的腰也跟着疼了起来。

“嗯，那我们回家。”海伦丢下这句话，转身带着他们离开。

“……让他上马车来吧。”海伦说，“尼娜，你先为他处理伤口。”

“小姐，你不是一直都觉得他脏兮兮的吗？”尼娜好奇地看过来。

“他可是今天的角斗冠军！”海伦含糊道。

可是不管尼娜怎么探出头去叫，乔治就是不肯进来。他坐在车夫边上吹着若有若无的凉风，一直在等海伦开口叫他而不是侍女尼娜……但是直到他们到了自家的宅邸，海伦都没有出声。

马车一停下来，他还没动弹，海伦已经在他身后一把掀开了帘子。

“爸爸！”她高兴地朝家里唤了一声，跳下马车像一阵风似的溜进院子里去了。

“爸爸！你一定来看今天的角斗比赛了吧？！我买来的奴隶是冠军！……”

她兴奋的声音越来越轻，应该是已经跑进内院去了。乔治捂着自己还在流血的地方，跟随车夫和侍女走向奴隶们居住的院子。

“海伦，你的眼光和决断力真是绝佳的。”一个公子哥模样的男孩斜靠在海伦家的中庭里，和兴冲冲小跑进来的海伦打了招呼。“我在那看了整场比赛，他是个好苗子。”

“当然！”海伦挺起胸膛，“但是他们没有厮杀到最后，很多人都不满意吧？”

“是啊，但你要知道，我们需要足够强的角斗士活到农神节之前，他们的战斗会是祭典上最精彩的节目。”男孩站起身来，“带我去看看那个红头发的勇士吧？”

于是海伦带着他去了乔治居住的小屋，蒙莫朗西家族从不亏待这些奴隶，他们居住的院落也是干净整洁的。在罗马城里，许多奴隶主家中的奴隶只能住棚屋、或是阴暗潮湿的地牢。

“你父亲对他们还真是仁慈。”男孩说。

“埃弗里，你太客气了。”海伦假装听不懂男孩子语气里的讽刺。

尼娜在屋子里给乔治的伤口上药，胳膊上严重些的伤口都缠上了绷带，剩下他脸颊上还有几处细微的擦伤。

在一般的奴隶主家庭，根本不存在给奴隶包扎这回事，所以他脸上的那些小伤口，理所应当地被忽略了，这属于自己可以愈合的范畴。

“全城都找不到这么娇生惯养的奴隶，他还是日耳曼战俘呢。”埃弗里插着手，不痛不痒地发表评论，“要我说，只有那些受了重伤还能活下来的，才能顽强战斗到最后。”

“是啊，毕竟不是谁都有这么好的运气能在你家里活下来。”乔治拖长了声音讽刺道。一旁的尼娜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努力抿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埃弗里“嘶”了一声，四下找寻着什么。

“怎么了，埃弗里？”海伦问。

“找点东西替你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下等人——”他没好气地抢过管家手里的鞭子，朝刚刚被包扎好的乔治走过去。

“不！”海伦尖叫起来，“我的人我自己来教训！”

“埃弗里？”乔治有些意外，但这个人似乎只是和那位故人有着同样的家族姓氏，容貌上看不出是同一个人。他站起身把尼娜挡在身后，埃弗里的鞭子已经狠狠甩了过来——

“住手！”海伦来不及上前，古怪的事却发生了，她好像看见鞭子抽在乔治脸上时，一切都变慢了似的，带着倒刺的鞭子只在他脸上留下了极小的一处伤口。这看上去不是出于乔治本意，埃弗里以为是自己打了个空，更加愤怒了。

好像只有海伦和乔治注意到这件事，她在惊恐的眼神里和乔治确认了。

“海伦，我不得不给你一些善意的帮助，来看看我是怎么驯服这些奴隶的。”埃弗里说，“我可不想在我们结婚以后，每天就这件事争执不清。”

乔治显然是听到了这句话，他伸手凭空抓住了又一次抽打来的鞭子，这把海伦吓得不清。

“韦斯莱，你怎么敢！”她奋力从埃弗里手中抢过鞭子，外面蒙莫朗西家的其他家仆和奴隶们也越围越多。

“你们在干什么？赶紧回去做事！”管家大声驱赶着他们。

“我们走吧，埃弗里！尼娜，去把埃文斯先生送来最好的点心拿出来，——”

“不，海伦。”埃弗里说，“今天你一定要学会怎么教训他。不要心疼他们。抽几鞭子不会死人的，我见过断了手脚的奴隶，他们照样在我家的院子里匍匐着做事。”

“那太残忍了。”海伦拒绝了。

“你们家对待日耳曼人的态度确实很可疑，就像外面的人所说的那样。”

“我们没有。”

海伦看上去也不敢忤逆这位埃弗里家的公子哥。

“并不是这样。”乔治开口，“蒙莫朗西小姐也时常教训我们，态度就像您一样正确。”

一反刚才的架势，他把自己那颗红色的脑袋老老实实地，压得很低。

“轮不到你说话。”埃弗里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既然真的这样，海伦，证明给我看看。”

“你不信任我？”海伦说，“还是不信任我们家？”

“我父亲是打赢那场战争，带回上千个日耳曼奴隶的英雄。所以你弄错了，是你们不值得信任。”埃弗里说。

“……”管家把鞭子轻轻塞回海伦手里，她没有办法，上前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乔治的膝盖。

他乖顺地单膝跪下来，低头不语。

海伦照做了，看得出她使了力气，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乔治只是因为皮开肉绽的疼痛闷哼了一下，更多的像是一块乖乖受罚的木头。

她想从乔治眼里看到些什么，可是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那么害怕，只有乔治低着头像个局外人一样面无表情，明明受罚的是他。

新的伤口涌出来的血浸湿了方才包扎上的绷带，尼娜捂着嘴不敢说话。

“差不多了，行了吗？”海伦不耐烦地转过身去，如果她不这样大声抱怨，所有人都会听出来她在发抖。

“不用包扎，他们甚至不会喊疼。”埃弗里得意洋洋地挽过海伦的胳膊，“走吧，我们的父亲还在议事厅里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