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伦承认自己动摇了，那句话就要脱口而出，但她不敢说。

她甚至怀疑这个夜晚所看到的的一切，这个短暂的吻都是梦里的东西。

农神节前，罗马的权贵们都来到农神庙祭祀，即便住在城外也会驱车赶来。

她许久未见到的执政官西塞罗大人，如今他站在最高处发表演说。一年前，也是西塞罗揭发了喀提林的阴谋，把他赶出罗马。

蒙莫朗西与谁的交情都很平淡，只是西塞罗说看到海伦时，会想起自己死去的女儿。

作为贵族家庭中为数不多还没有婚嫁的女孩子，海伦在西塞罗和女祭司的引导下，协助完成这场祭祀。

女祭司说，或许和海伦同年的西莉亚也可以，但西莉亚一点也不沉稳，而且经常和她中意的男人呆在一起。如果担任女祭司，也就是维斯塔贞女，必须承诺终生独身。

“这应该在我十四岁的时候问，现在太晚了，斯蒂芬妮。”

此刻，她们在神庙的内殿歇息。海伦看出女祭司的意思，有些意外。

“其余的贞女从十四岁就开始学习。但你，也是每年都来协助祭祀的。我想这些步骤，你和她们一样熟悉。”

海伦知道从贞女到祭司，她可以拥有自己的财产，也有像男人一样参与公共事务的权利，甚至可以立刻从父亲和其他贵族之间的烦心事之中脱身。一生都在神庙中守护维斯塔圣火，祈盼罗马能像那团火焰一样长盛不衰。

她脑海里却满是那天晚上乔治变出来的，绚烂的花火。

见海伦不说话，女祭司又说。

“年底是你17岁的生日，在这之前，我等待你的答复。”

第一日祭典结束后，她坐进回家的马车，乔治在车窗下跟着。她忽然抬起小窗的帘子，探出头去看他。

他毫不意外地笑了。

“你头发盘起来真好看。”

海伦把繁复的头饰摘下来放在一旁，疲倦地靠在窗边。

“你应该叫我什么？”

“主人。”他笑着重复了一次，“祭典上的你很美。……尽管，我们只能远远站在停车马的地方张望。”

“女祭司的装束罢了。”海伦说。

“今天我们呆在那，埃弗里带着他们家的人经过。我还看到了他买来的勇士，看上去弱的打一个喷嚏就要晕过去了。”乔治说。

“嗯。”海伦顿了一下，这几天一直在心口的那句话还是说出来了。“你真的准备好后天的决斗了吗？要不要，我给你自由？”

乔治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是什么让你慈悲心大发了，主人？”他笑嘻嘻地反问道。

“没错。我在想是时候可以……仁慈一下，如果你想走，你今晚就可以离开。我甚至可以派人送你出城。这样，你或许不用死。”海伦说。

“你忘了我说过的话？我想呆在你身边。”乔治看上去全然没有接受这番好意的意思。

他走在她的马车旁，脸上带着笑意打量着节日之前的城市，没有再和海伦商量下去。

她也注意到白天马库斯和埃弗里为首的一伙人向西塞罗炫耀自己手里的兵力，公开反驳他的演说。似乎一切都摇摇欲坠，罗马的这团圣火究竟能不能燃烧到下个农神节呢。

父亲在前厅等她，家中还有很多节日的事需要他们一起筹备。

灯火通明的宅邸似乎只有他一人，下人们都去睡了，他独自在那思考。那场比赛越来越近了，不免忧虑。

“我同西塞罗大人以及斯蒂芬妮祭司谈过了。”海伦解下披风扔在台阶上，匆匆走向蒙莫朗西先生。

“为什么忽然这么做？”

“哦，我只是问候了西塞罗大人。这一年，他为罗马做了很多事情，我向他表示敬意罢了。”

“这不是你要同我说这话的本意吧，海伦。”父亲心知肚明，“可是西塞罗已经老了。”

“但他曾经把勾结外邦人的喀提林赶出罗马。你不会不知道喀提林的同党马库斯是什么样的人吧，爸爸？连同埃弗里也是——”

“我当然知道。”蒙莫朗西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不要成为下一任财政官。你借了他们的力，以后也会一直受制于他们，我不想这样，你也早已厌倦了一切权利斗争，不是吗？”海伦恼火极了。“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解决的办法。思来想去，再也不要有下次了，父亲！即使这次他们靠着赌场大赚一笔，我们也不要收取任何报酬，顶多，是蒙莫朗西家的角斗士失败了，一个意外！”

她的父亲惊讶于海伦替自己做出的决断。他心里有种感觉，那就是在这方面，海伦比他更能明辨是非。

“你好像长大了不少。”父亲笑了。

只是刚夸赞完这一句，海伦便垂下头去，祭司复杂的发辫压得她很难受。

“有没有办法，让乔治不要输呢？”

“我想是有的。”她父亲想了想，“但是我们两人无法承担他们几个家族愤怒的后果。”

她也意识到没有反悔的余地，父亲本该在宴会上就拒绝怀揣着主意而来的一群人，但他没有。

“我不希望你做财政官，爸爸。后天的角斗比赛，你一个人去看吧。”

“怎么，你不是一向最爱看他们决斗吗？”

她在台阶上坐下来，衣褶如流水一样落在周身。她刚刚同父亲说完这一切，已经很累了。

“农神节角斗比赛之后，我会答应斯蒂芬妮祭司，离开家去到神庙。”她说，“她说我可以成为维斯塔贞女，用一生去守护罗马的圣火。”

“那么我只能在议院见到你了，不过这样也好。”父亲逗趣道。

“你怎么不问原因呢，爸爸。”海伦含泪看着他，“因为那天会在角斗场里死去的，是我的爱人。”

节日前夜的祭祀已无多少人参与，所有人都涌去城市另一头的角斗场了。似乎在寂静的神庙里，能听到远处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海伦指挥小贞女们打扫祭祀台，自己仔细谛听了一会，四周只有人的走动说话声。方才的欢呼声只是她走神之中，想起第一次见到乔治时的那场角斗比赛。

“尼娜。农神节结束后，你帮我在城里找一个人。……一个外乡人，女孩子。你多去问几家旅店，有没有见过行为举止很古怪的女孩子，她应该不是罗马人的姓氏，很容易辨认。”

一切都结束后，她带着尼娜走回家。她们穿过张灯结彩的市民广场时，尼娜提醒她属于蒙莫朗西的彩灯没有挂起来。

丰收树上下都被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彩灯，在街角，提前出来过节的奴隶们开始大口喝酒，胡乱唱着歌。海伦接过尼娜递来的彩灯，才发现低处挂着平民小家的彩灯，高处才是奴隶主家庭挂灯的地方，可是她踮脚也够不到。

一旁的尼娜心不在焉地望着纵情玩乐的人们，她也迫切地想要开始享受节日。

海伦一下就看懂了她。

“你先走吧，尼娜。一会我自己回家。”

尼娜欢天喜地地抱着海伦转了一圈，说着自己一定会早些回来的话语跑开了。

只剩下她一个人，怀里抱着怎么也挂不上去的彩灯。

灯火通明的广场，连夜空也没有那么暗了。她在想，这时候决斗的结果也快出来了吧。

她抬头看着丰收树，趁人不注意时，抬手拭去自己的眼泪。

她总是有一种奇怪的安心感，乔治有那根魔杖在，会活到最后，但又总怕这种希望落空。

又站了一会，没有人们簇拥着胜利者的欢呼与高歌，只有远处若有若无的奏乐声。

海伦低下头去，额头抵着明亮的彩灯哭泣不止。

“因为挂不上去就要哭吗？”

他熟悉的声音在跟前响起。

乔治得意地笑着，刚把魔杖揣回口袋。

“海伦，如果我不回来，你要在这里哭到天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