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极为露骨的语音消息就这样永永远远地保存在了占易的手机里，百度云上传，微信收藏，录音机再录一遍，电脑上再留一份，所有的这一切都做完之后，占易捻着手指，抿着坏笑，一项一项地截图发送给了尹则灵。

九宫格下配了一句话。

——深夜寂寞豪华套餐。

尹则灵微醺着在几个小姐妹开的酒店房的地毯上睡了一夜起来，看到这条消息之后，脸直接炸红。

当下遂决定一个月再不跟占易联系了。

真是…羞耻到可以拿脚趾头抠出来一个地下城堡。

事实上，这次聚会回家之后，别说尹则灵不想赴约，刘丽娟也没再让她出门。疫情虽然控制了下来，但照长辈的嘱咐来看，这种特殊时期，非必要也不用出去乱晃。

尹则灵在家待了两个星期多，一直等到出成绩的那一天，母女两人守在电脑前面，一直挨到午夜十二点后。

成绩出来的那一刻。

697分。

那天晚上，刘丽娟抱着她哭了很久，一个单亲母亲想要的无非就是自己的孩子成龙成凤，前程似锦。

分数出来第二天，是宜城高中拍毕业照的时间。

和高考的那两天不同，出了太阳，阳光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废弃操场上摆好了照毕业集体照的架子，女生站前两排，男生站在后两排，炙热的盛阳把脚底的杂草烤出湿热的草木味道。

陈曦月左手搂着尹则灵，右手搂着乐童笑得明媚灿烂。

照片里，姑娘们被太阳光晒眯了眼，仰着一张素净干净的脸，都是青春美好的样子。

她们是千禧年后出生的孩子，那个年代，手机和社交软件极其普遍，这时的她们还未察觉到从高中毕业，和同学分别，步入大学的离别哀思，只是尽情地在享受着从高三压抑氛围中解放出来的自由和愉悦。

集体照和班级照一拍完。

刘玉芬对着大家喊：“只给一个小时的自由拍照的时间啊，拍完了到我这里报个名字就可以回家啦！”

尹则灵跟几个室友和别班要好的朋友摆拍了好多照片，她口渴，中途去买水。从金桂大道往小商店走的路上，后脑勺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她摸着后脑，一侧头。

是林宸。

他穿着夏季的宜城校服，蓝白色的，领子一边有点乱，不平整，一手上随意拿着两瓶矿泉水，额前几根发丝被汗水打湿了，凝着汗珠。

尹则灵看见他，恍惚间却想起了占易。

想起他也曾身穿蓝白色校服走在她的身边，从教学楼一路送她到女寝楼下，或者是在操场上，明朗的阳光倾泻而下，他穿着银色的球衣，在球场上，飞驰起来像一道激光。

她眼含怀念地浅笑。

如果他没有被退学，现在应该也能和她一起拍毕业照了。

林宸：“你考得咋样啊？”

这是她和林宸高考之后第一次遇见，也是第一次聊天。

尹则灵：“还好吧。”

林宸笑笑说：“你谦虚了吧，年级第一，我听你妈说你要去北城大啊。”

尹则灵轻声回嗯。

林宸：“分数够吧。”

尹则灵拢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很平淡地回：“应该够了吧。”

何止是够了，成绩出来没多久，尹则灵这个名字就被写在红横幅上，又挂在了每年新生入校，必经的金桂大道上。

“热烈祝贺我校尹则灵同学考取北城大学”

“热烈祝贺我校尹则灵同学取得宜城市状元，h省前十的优异成绩”

搬行李的那天，全班同学去宜城高中对面的餐馆里聚餐。

小包厢内，大家热闹非凡，兴奋异常。

有几个男生吹了好几瓶啤酒，醉醺醺地拎着包厢门口的扫把撕心裂肺地唱情歌。

后面还玩起了击鼓传花，真心话大冒险…

班长谈起高二时候的五四青年节，他们唱歌比赛，每天关起教室一边练歌一边学配套的手语就好笑，说着说着，有几个人泪眼朦胧了起来。

这时候，向来讨厌矫情的他们对毕业这两个字才有了一点实感。

尹则灵也是重感情的人，她眼眶里氤氲着泪，眼睑也带着湿红。

吵闹的包厢里，不知道是谁用手机放了那首他们当年参赛用的歌。

老掉牙的离别曲，听哭了一众人的眼。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在一片嘈杂的环境里，她的手机响了，一条消息跳出来，是占易发给她的。

【你男人】：图片

是一张照片，照的是五一剧院门口。

照片下半，他的腿出镜了一部分，绑脚的军绿色裤子，鞋帮子挺矮，露出一截纯白的袜边，干净冷白的脚踝骨，紧瘦中藏着力量。

很好看。

图片后，又发了一个消息。

【你男人】：聚完餐，记得过来见你男人，要被晒化了。

她都能想象到占易坐在长椅上干晒太阳的样子，脸上是颓废和懒散，眉眼之间写着我很热，我不好惹这几个字，戾气又桀骜。

她眼睛弯着，眼眶里刚刚因为感动而蓄的泪水跟着滑落下脸颊，悲伤的褶皱被他的一句玩笑话抚平，她嘴角漾出笑意。

她心不在焉地又跟着玩了两盘游戏，才跟陈曦月打招呼说有事先走一步。

五一剧院离餐馆也就十点钟的路途，她举着伞，没一会儿就看见了半躺在木长椅上的占易。

他坐起来，拿出两张票，带着笑意，冲着五一剧院的方向仰了仰下巴说：“走，我请你看戏。”

他站起身，走在她旁边。没有凑到伞下，就这样淋着阳光走。

他很高，尹则灵举着伞的手往上抬了抬，伞面越过了他的头顶，把他也拢进了伞下。

他偏了一下头，又从伞底出去了，随意说道：“你打吧，我不怕晒。”

到底是没什么脑子的直男，他就半点没想过接了她的伞，帮着打，而是嫌麻烦地自顾自地走。

尹则灵也没太在意，瞄了几眼他露在外面的皮肤，苍白地亮眼睛。

“占易，你是不是越晒越白啊。”

她一边说，手很自然的握住了他的上臂。虽然看上去是很白，但是触手却不是柔软的，有男人的硬感。

占易勾了个笑，很坏，他想到高考第二天晚上的那条语音消息。

手上发力，让上臂的肌肉都绷紧了，故意出言都逗她说：“硬吗？”

尹则灵像摸到烫手东西一样，迅速从他的手臂上撤回手，脸蛋烧红。

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占易：“哎，问你话呢？硬还是不硬？”

尹则灵拧了他一把，硬得她根本没拧动，她又狠拍了一掌，怒嗔一句：“死流氓！”

占易笑出了声。

剧院里空无一人，根本也没有什么演出，占易把剧院直接包了下来，挂了以前放电影用的幕布。

疫情还未完全结束，整个城市的电影院，游乐园都还没开业，他只能这样，就当是跟她约一场会了。

剧院里灯都暗下来，屏幕上放的罗马假日。尹则灵知道这部电影很有名，却一直也没抽出时间去看。

屏幕的银色的流光明明灭灭地映照在她白皙的脸孔上，她眼下的绯红色更加明显。

占易懒懒倚靠着，偏头低目地问她：“你哭过了？”

尹则灵看得很专注，脸都没朝他这边转一下，敷衍的点点头，连声嗯嗯。

“怎么哭了？”

“毕业聚餐。”

尹则灵考上北城大学的消息他都知道了。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她。

尹则灵以为他又在搞什么怪，本能反应把那张纸用手往下压，以免挡住了她看电影的视野。

占易低哑的笑声传过来，他又盯了她几秒，把那张纸收回了口袋。

看不了，干脆用嘴说好了。

他手从后面拢住了她的脸，把她的耳朵贴近到他的唇，他动作又快，力气又大，吓得尹则灵一激灵。

她声音细软地说：“怎么了…”

“你男人，考上北城体大了。”声音像麻药，酥酥地烫进耳膜。

尹则灵慢慢瞪大了眼睛。

占易是足球特长生单招进去的，文化分要求不高，他的脚其实还在长期治疗中，并没有回复到最佳状态，但是考个体特生的实力，还是有的。

“高不高兴？学校就在你北城大学的对面，离得很近，我一分钟就跑到了。”

“这么近，咱今后干什么都方便。”他眼瞳流转，凝着她，眼里暗色的晦光莫名慵懒，又性感。

干什么都方便…

你想干什么…

尹则灵羞得一把退开他，怯生生地说：“哦…那恭喜你，考上心怡的学校…”

“嗯。”

说起来容易，可他真正做到这一切太难了，一窍不通的文化课，重头来过。缠着旧伤又加新伤的脚。

完全陌生的北城，只因为她的一句话。所有离她学校近的体育学院，他全都去考了一遍，戴着口罩，拎着行李，住酒店，一场一场考试的去闯。

这是为她奔波的未来，也是他为自己奔波的未来。

电影里，背景音乐响起。

他手搁在膝盖上，食指和中指，跟着节奏和旋律，缓缓画着圈，肆意的模样看着好不舒坦。

座位与座位之间的扶手被他抬起，他从背后拢着她纤瘦的肩膀，她一点也没推拒，红着脸软在他的胸膛里，他们听见彼此的心跳，轰然作响。

电影里，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台词。

“你不知道我遇见你有多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