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逢国庆。

班长和经管学院金融二班的班长是一个社团的铁哥们，所以在征求了广大民众的意见后，两个班举行了一次联谊活动，说得通俗些，就是一起出去玩。

尹则灵本来没打算去的，奈何李媚那个人来疯偏要扯着她。

曾柔柔和王璐有事就没跟着来。

地方离北城城区挺远的，他们包了一辆大巴车，四十多个人，坐了两个多小时才到地方。

“下车啦！同志们！！”领队吆喝着大家下车。他们下了车，头顶的蓝色站牌上写着寻梁湖旅游风景区。

这里已是近郊，湖区的空气和城市里比起来，清新又旷远，遥望天空的视线可以一直延展到天的边际，既不会被高楼大厦挡住视线，也没有厚重到像打了滤镜似的雾霭。

绿色的草场踩在脚底软软的，他们抵达了提前租好的别墅，屋前的花园里摆了几个烧烤架，班长和领队把食材集中放在一张大桌子上，几个手巧一点的女生把食材做成了串串，男生把烤架的炭火也收拾齐全了。

余下的同学就负责烤，这也算是一种不言而喻的分工合作。

别墅里有麻将桌，台球桌，地下一层还有KTV，大家都暂时去了室内玩耍，等待饭好。

外面只剩了寥寥几人，尹则灵拿着串串慢慢的烤，别墅的外门都是落地的玻璃窗，她一个转头和站在台球桌前，拿着球杆的何极北撞上了视线，他身边聚了不少女生，一个个的，也不打球，也不看球，就光瞅着他看。

尹则灵转回头去，拿着扇子扇了几下灰烟。

心里面浮出一个词。

阴魂不散。

她怎么老跟这个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假君子碰上面。

心里这样想，手上扇风的动作也变狠了。

金属横丝的烧烤架上。有的串已经半熟了，她又撒了一遍调料，香气扑鼻四溢，她忍不住拿起一串放到嘴前，先尝个鲜。

“啊…好烫…”她惊呼一声，吐着舌头。

“小心点啊。”身旁忽然传来声音，何极北含着笑对她说。

尹则灵表情一变，低头看着烤串，当他是不存在一样。

她这人虽然脾气好，但有些底线是不能触的，上次选修课，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和老师说占易是外面混进来的，她都还记得。

何极北牵着嘴角笑了笑。

伸手要接过她手上的烤串，尹则灵闪了一下。

何极北看了看自己落空的手，顺势扬起，向后抓了一下头发，露出雪白的额头，高温的缘故，额前的肌肤上泛出红印。

一如既往的傲慢气质，显化的时候也是半遮半露的，像斯文败类，衣冠禽兽，他说：“别这么不给面子吧。”

尹则灵半点没理他，垂下的睫羽安然得让人恼火。

何极北压抑在心头的不悦被激到了。

他是那么爱惜羽毛，珍重自己名声的人，竟然当着那么人的面被占易摔在地上，还有人在背后嘲笑他是只会告老师的孬种。

他嗤了一声，慢条斯理地道：“这样说话太文雅了，应该说，别给脸不要脸。”

时间停滞下来。

别墅的房顶是暖黄色的，旁边就是几棵参天大树，烈阳投下的树影零零碎碎落在屋顶，浅黄色或是亮黄色，被风一吹，光影摇错，尹则灵腾出一只手把被风吹乱的碎发拨到耳后，不紧不慢。

她侧脸，对上他的眼，目光淡然，声音清冷。

“何同学，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和你说过了，我有男朋友。”

“他脾气坏，上次选修课他对你动手是不对，我替他给你道歉。

“原不原谅是你的事，就算你不原谅，也请别再打扰我们了。”

何极北的后槽牙相互磨砺着，要不是因为别墅外间的门是玻璃的，有不少人看得见他们在说话，他现在指不定干出什么发泄火气的出格事情。

尹则灵也没顾他的阴沉眼神，把烤好的东西放在盘子里进了室内。

已经接近中午的时间了，她把吃的都摆好在餐桌上，喊屋里玩的人先来吃东西。光吃这些肯定填不饱肚子，所幸不少人带了零食还有便当。他们围坐一桌，嬉闹着，聊天或是撸串。

尹则灵的手机落在了烧烤架旁边的凳子上，暗黑的屏幕猛地亮起，一个黑猫的头像闪烁着，下面清清楚楚写着你男人三个字。

何极北弯腰拿起了她的手机，慢悠悠的下了别墅庭院的楼梯，去了大草坪。

他嘴角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拇指一划，接通了这个视频电话。

对面那人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头发乱糟糟的，他刚踢完球，发丝垂着汗珠，穿着银色的球衣，里面没有打底衫，上臂和肩膀的肌肉大块的展露出来，近乎要爆炸的荷尔蒙味。

占易只看了他一眼，不是尹则灵。他温柔的眼神瞬间突转，他压低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敌意冷声说：“她手机怎么在你这里。”

何极北看他这副被激怒的样子，心中暗爽地笑着回：“她去吃饭，手机忘在外面了。”

占易不知道联谊的事，看见何极北身后的是一栋别墅，他额头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往外冒。他不是不相信尹则灵，只是太突然的冲击让他一时没法理智思考。

桌子上的啤酒瓶和杂物都噼里啪啦地跌在地上，声音刺耳得很。

“你他妈有本事来找我！”

何极北仍是笑，他道：“我都不知道尹则灵看中你什么，一个学体育的，能有什么前途啊…”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禽兽？”说最后两字时，他单边挑了一下眉，凝视着占易发红的眼。

“你女朋友都知道，你脾气差，又暴力，喜欢动手。呵…恕我直言，你配不上她。”

又是这句话。

配不上。

体育生，脾气差，小混混，靠山吃…

他的心脏中埋藏的那颗□□仿佛又被驱动了，倒计时一分一秒的踱着，慢慢在蚕食着他的自信，自尊，热血和能陪伴守护她一生的资格和勇气。

他低着头，胸膛起伏着喘气。

他们许给未来的诺言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就能成的，他们需要体面，也需要家庭和朋友的支持。

因为她是尹则灵，不是他这个什么都不在意的小混混，他游荡一生，但不能拖着她一起，哪怕她愿意。

“——何极北。”

是尹则灵的声音，电话被突然掐断了，他像脱力一样的松掉了手，手机掉在地上，屏幕正面着地，他听见了薄玻璃碎掉的声音。

“谁准你动我的手机的！”

何极北摊着两只手用很温和的声音说：“电话来了，我看是熟人就帮你接了。”

尹则灵怒瞪他一眼，夺过手机，扭身快步走了，手里一直在连线占易那头，可却总没有人接电话，她急得眉头拧成一团。

她不知道何极北说了什么。

总之心里没来由的害怕。

赵磊从外面回来，看见的就是寝室的一地狼藉，歪七倒八的啤酒瓶，摔坏在地的手机，和几个燃的只剩渣的烟头。

占易坐在寝室床的最矮一阶楼梯上，眼下有糜烂的红，是喝了酒的缘故，他腿张着，后颈像一个弯钩，头埋在钩下，整个人颓的不行。

赵磊摸了摸后脑勺，因为有更重要的事，他现在也顾不上什么安抚情绪，排忧解难。

“哥，体育场下午有陪赛，快点，刘老头交代要你去。”

“去他妈。”

赵磊也不生气，男生间粗口惯了：“大足联赛要选拔队员，需要人陪赛，嘿嘿，我看说是要你去陪赛，指定是刘老头看上你了，结果你又没报名。他只能亲自来请了，不然怎么指名要你去啊。”

“去吧，哥，咱学校去年拿了第二名，报纸新闻都登了，去年的前锋江学长都成名人了，你要是去，我哥这么帅，今年再拿个第一。”

“啧啧，你往后工作都好找…”

占易垂着的头颅突然有了点反应。

他不想去联赛的原因很简单，费时费力，也不是职业赛，顶多在大学生里赚点名气。

现在赵磊一说，他想起来了。

占棏出资给他盘的足球俱乐部还在北城城区的中心地段荒废着呢，学校忙，他没想过在大学时候真去打理生意。

现在被那个假斯文真败类一激，他有了点想法。他不能再让她等了。

他要去参赛，要拿第一，要出名，然后用他的名气开足球俱乐部。他需要，能用自己的力量赚来的一切，去向她证明，也向自己瑟缩着的自尊证明，他们会有一个未来。

“还可以直播带货，做网红啊…一晚上收入过万…”赵磊说着说着，看了看占易鞋上的logo，忽然觉得自己这段话有一些多余。

占易是富二代，哪里需要自己打工赚钱。

“去。”

“嗯？”

“去陪赛。”他说完这三个字，就用手背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渍，大步出了寝室。

留下赵磊一人在原地回味。

他到底是哪一句话说到了他哥的心坎上，成功地说服了一位未来的大足联赛冠军选手。

难道…是直播带货？

十一月底，大足联赛已然进行了两个月。

尹则灵还不知道她男朋友去参赛了，占易没拿到冠军之前，一个字也没打算透露给她。

尹则灵只是觉得自己被冷落了，每回跟打个电话没几分钟就有事情，视频的地方也不在寝室，难道是感情倦怠期嘛。

正好这天是双十一，很多情侣出去玩的时间，她说什么也要拉他出去。

下午刚刚下课，初冬的五点钟暮色蕴暗。她站在阳台上，口里吐着雾白色的气。

电话刚刚接通。

那头一阵阵的噪音，不算吵，但也没法忽视。

“占易，我们约会嘛。”她直截了当，外头冷，风又大，声音带着轻颤，像小鱼儿在溪水里摆着尾。

那头是沉默。

他正坐在南城大学体育场的休息架上，一天的比赛结束，晚上是休息。

南城到北城坐火车得三个小时，飞机快些一小时，他当然想回去，不过明天还有赛事，队里也有规定，未经允许不得擅自离队。

“今天有事。”声音沙哑中滚着寒意。

他像改了性格，竟然一连拒绝她好多次。

“不要，别的情侣今天晚上都约会。”她一般不刻意撒娇的，偏偏今天绝不放过他。

占易没忍住用小指掏了一下耳朵，她声音好娇，痒得他鼓膜都麻酥酥的。

他轻笑两声，说：“真有事，改天陪你。”

尹则灵的手放在阳台扶栏上，食指轻敲，她细白的手指尖冻得发红，她想到以前陈曦月和她说的那些骚话。

“占易。”

“嗯？”

“我和室友闹矛盾了，她们把我锁在外面不让我进去。我想去住酒店，但是…我一个人害怕。”

占易手上拿着一罐汽水，拇指和食指轻捏住瓶身，罐子就在他手中左右摆动着。

“你想干嘛？”

“想我跟你去开房？”

尹则灵心里想的其实不是这个，她就想让占易到她身边来，她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她只是想让他陪她约个会，去酒店是引他的钩子，即使这钩子用的挺卑劣的，不过照陈曦月的话讲，这应该也最有用的。

她细声喃：“嗯。”

她脸上烧红一片。

却仍然下了决心要把他整回来，问问清楚最近到底在干嘛。

占易的舌尖舔了下后槽牙，心头一把火像山火一样越烧越广阔，瞬间铺天盖地地席卷整个山头。

“大冬天的，你说这个我浑身都热了。”

他声音好哑，估计是真挺热的。

尹则灵觉得她可能是疯了。她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害怕声音大了暴露了自己的心虚和紧张。

她偏过脸，深吸一口冷气到灌进肺里面。

“来不来？”

“来。”他说这个字之前就开始掏出另一个手机订机票了，生怕她蹦出一句我开玩笑的。

“哪个酒店啊，宝贝。”

“我还没去。”

“噢，那我订了，rockrose酒店408，你先去吧，双床房。”

他说说混话，没打算动她。

尹则灵：“嗯，等你。”

三个字，好乖好奶，像等主人回家的小奶猫。

挂断电话的那一刻，占易仰倒在金属靠背上，他觉得这比赛不踢了他也得去，腿打断了都得去，这他妈谁扛得住啊。